君臣之间的擂台战在一次密谈中宣告完结。
此次密谈,李相始终意气风发,结果也完全如他所意料。
乾清宫。
李相站于殿内,高昂头颅,直抒己见:“陛下,科举制度始于隋朝,诸项规矩皆成定例。陛下近日来屡改考题和应试之规,恐致考生不适,扰乱科举秩序。”
景泰帝冷哼一声:“朕究竟是扰了科举秩序,还是乱了宰相大人的用人之序?”
李相再次直言不讳:“臣以为,陛下对官宦子弟存有偏见,过于偏爱寒门学子。官宦之子或不如寒门学子勤勉、刻苦,但其受祖辈熏染,深谙为官之道,对政务的熟悉度与适应力更强,实乃选人用人之首选。”
景泰帝垂眸敛目,冷冷的说道:“李相所言有失偏颇,官员之子能够倚仗父辈的权势金榜题名乃至平步青云,纵观历朝科举,官员徇私、子弟舞弊的现象从未断绝,屡禁不止。每每科考放榜,高门子弟交相酬酢,寒门俊造十弃六七,皆因科举有失公允导致。朕倒是觉得,应该将抑制官员子弟科举作为奖掖寒士、体现公平的手段,举凡科第之选,宜应首先寒士,凡为官宦子弟,议不可进。”
他说的话其实也有气愤的成分,李相咄咄逼人,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自然也说不出好话。
李相不怒反笑,毫不客气的说道:“陛下若觉得官宦之子承继父业是有失公允,那皇位继承是不是也该效仿尧舜,以禅让制择优选人呢?”
自己尽心尽力辅佐这个兔崽子多年,要不是碍于国姓传承,他早就可以自立为王,还用得着在这听他大放厥词?
景泰帝面色铁青,猛地拍案而起,浑身都涌着怒意,威严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吓得小福子大气不敢出,乾清宫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你......”
他想说僭越逾制、胆大妄为,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既然他敢说,那必然是无所忌惮。
李相嗤笑着说:“陛下,您到底还是年轻,话要反复掂量、再三思索,怎能脱口而出。”
他就是不恭怎么了,你下的每一道圣旨还要经由我手,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真敢翻天吗?
陈公公见状不妙,立刻为陛下和李相更送上一杯清茶,笑着说:“陛下、宰相大人,如今天干气燥,您二位不妨喝口茶、润润喉,稍后再聊。”
景泰帝强抑心中怒火,将手中茶盏一饮而尽。
适才言谈间,殿内无人敢动,茶水早已凉透。景泰帝却觉得这份凉来的恰到好处,仿若在提醒他时机未到,不可贸然挑衅李相。
反观李相,含笑从陈公公手中接过茶杯,悠然自得的落座。茶水虽凉,他喝的却如琼浆玉液,显然对自己刚才的辩驳甚为满意,一点无惧之心都没有。
有些人就得教训,否则永远不知自身轻重。
二人饮罢一盏茶,才心平气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交锋。
李相徐徐说道:“臣近来常忆起宴太后,若她尚在,后宫断不会如现在这般子嗣凋零。”
景泰帝:“父皇即位二十余载,膝下也仅有我等兄妹三人,李相说的事,母后恐怕是无能为力。”
李相嘴角微微抽搐,他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但还是继续讲下去:“臣近日闻得一个说法,称亡人不安,子嗣不丰。臣想着,是否该给宴太后追加个封号,以慰其在天之灵。”
景泰帝靠于龙椅,手不住地摩挲着扶手龙头,状似不经意地回道:“母后薨逝近十六年,从无一个像样的称谓,天下人皆言朕失德,不以孝治天下。朕已经被天下人耻笑良久,早就不以为意,母后素来心疼朕,想来也不会觉得不妥。”
李相没想到他的答复是这样,难道用宴后威胁不了他?
“天下人怎会说陛下不孝,当年之事,是因为宴太后自缢华英宫,按照祖制,自缢身亡者不得葬入皇陵。臣不好违背祖制,所以才一直未提醒您追封太后,让您伤心至此。”
景泰帝抬眸看向他,眼中有着不受控制的恨,一字一顿的说:“朕连母后葬在哪都不知道,只追个封号有甚用!”
李相顿时明白症结所在,原来小皇帝是想让宴后重新葬进皇陵。
“哎,臣也是困于皇室之规,只能将宴太后先安置在皇陵附近,实属无奈之举。”
说是皇陵附近,其实宴太后埋的地方和乱坟岗差不多,过了这么多年,想必坟头草都老高了吧。
“宰相,明人不说暗话,你既提议追封,是不是也该将母后与父皇一起合葬?”
李相知道了他的诉求,便觉得胜券在握,老谋深算的说:“陛下提了两个要求,是不是也得听听臣的建议?”
景泰帝咬牙说道:“宰相请讲。”
“宴太后入土安葬多年,此时骤然起坟,恐怕会惊扰英灵。臣听闻,若想使逝者魂魄安宁,需携带逝者的重要遗物回归祖籍,再行场法事,方可安顿。此外,臣还听说,陛下一直有心前往扬州的晏家祖宅,不如就在大明寺为宴太后举行法事,超度英灵,陛下以为如何?”
景泰帝再次拍案而起,怒吼道:“宰相果然手眼通天,连朕想回扬州都知道!”
李相微笑着说:“臣心系陛下,自然会关心陛下的一举一动。”论起心机手段,你还是太年轻。
景泰帝思量了片刻,缓缓道出:“好。”
李相又继续说道:“臣还有个提议。”
景泰帝提了两个要求,他也不能吃亏,自然也要提两个条件。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再拒绝也没什么意义,景泰帝狠狠说道:“请讲。”
“小女晴柔贤良淑德、温柔得体,已到适婚年纪,一直倾慕于陛下,还望陛下怜惜,让她入宫随侍。”
“宰相两个女儿都入主宫中,效仿娥皇女英,就不怕天下人耻笑?”
李相泰然自若的说:“臣也是替陛下分忧,为皇室开枝散叶,想必天下人能理解。”
他要的是一个尊贵的皇孙,天下人怎么想,与他何干?
可笑。
景泰帝眼眸微阖,仿佛在忍受奇耻大辱,过了半晌才说道:“母后的封号我想好了,就叫孝端正敬恭简安懿恭安纯德顺天协圣皇太后。”
李相冷笑,她活着的时候都不能顺天协圣,死了还怎么协圣,无稽之谈。
他嘴里含着嘲弄的笑,说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