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花鼓声音太过响亮,所有人都忍不住驻足倾听。
陈公公见陛下也侧头张望,忙向张晋摆了摆手,示意车队停下,以免扫了陛下的兴致。
打花鼓的是一名青年男子和一名中年男子,他们双手有力地在鼓面上敲击,脚下的步伐也沉着有力,很快就将观众带入鼓声的氛围中。
“白云千里过长江,花鼓三通出凤阳。”
“花鼓声声闹街里,锣鼓喧天迎圣上。”
景泰帝听罢笑了笑,民间曲乐还挺有意思,这两个乐人还知道改变句子欢迎他。
接下来的两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
年轻男子唱道:“纵使陛下临凤阳,难解乡试糊涂账。”
中年男子唱道:“顾人情意不顾脸,欠金岂敢望功名。”
徐太傅和岳掌院微微一琢磨,便猜到其中深意,他们分明是在说科举舞弊。
凤阳府下辖五州十三县,隶属于南直隶。
直隶学士顾昶是常州府人,负责主持南直隶乡试。魏省钦原为户部给事中,因礼部协查科举官员不足,特从户部抽调至礼部,协助南直隶进行科考监察。
“顾人情意不顾脸”指的应是顾昶,而“欠金岂敢望功名”指的魏省钦,这种文字游戏在场的官员一听便懂。
而后年轻男子继续唱道:“左丘明两眼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
中年男子:“少目也能中解元,读书何必真本事。”
秦少师暗叹两人大胆,左丘明撰写《左传》,是一位盲人。赵子龙为三国名将,刘备曾夸他“浑身是胆”。
若他没记错,南直隶的副主考官分别是左朔清和赵尚科,这两人的唱词也暗嵌上了两位主考官的姓氏,痛骂二人不分良莠,“有眼无珠”,揭发他们无法无天,“一身是胆”。
景泰帝蹙眉问徐凤年:“秋闱乡试的解元是谁?”
徐凤年恭恭敬敬的回道:“乃是凤阳人,吴秉志。”
景泰帝追问:“打花鼓的二人可是考生?”
徐凤年:“年轻的是本届考生张功胜,未中举人。中年的是上届科举庶吉士,陈万年,候补翰林官。”
他简短的两句话便将二人身世介绍清楚,一个未中举,一个考中未分配官职,可以说都是科举、官场的失意人。
景泰帝毫不犹豫的说:“将他们二人带回行宫。”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将吴秉志也一并带过去。”
徐凤年低头回道:“是。”
车队里顿时纷纷攘攘的讨论开来,这凤阳城的知府和考生也太大胆了,居然胆敢当街告御状!
其中最着急的就是户部尚书,户部给事中魏省钦是他的得力干将,也是他推荐给礼部晋尚书巡考南直隶。
谁都知道科举是生财的聚宝盆,魏省钦不仅做官有道,还主动将受贿的银子孝敬他,他在京都新买的别院都源自于下面的孝敬。
若魏省钦被揭发,自己和晋尚书岂不是都要乌纱帽不保?
他给随从使了个眼色,命他赶紧通知直隶学士顾昶,想办法了断此事。
陈公公却笑眯眯地走向官员车队,说道:“陛下有令,所有人不得离开,违令者斩。”
李党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此事牵扯甚广,顾昶可是李相的心腹大臣,也是接替礼部尚书的重要人选。
不仅顾昶,整个南直隶的官员都是李党的核心人员,包括直隶总督。
如今陛下禁止他们通气,莫不是要一网打尽?
徐凤年将两手揣进衣袖,闲庭信步般走在一旁,京都的官员均躲着他走,仿佛他身上有疫病似的。
这个知府真是不知好歹,居然敢揭发此事,不想要官职了吗?
只有落江宁状似无意的经过,悄声问道:“你这般作为,徐老先生可知晓?”
徐凤年望着鳞次栉比的街道,无所畏惧的笑了起来。
“祖父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乡种甘薯。”
“徐老先生也是因为这个才归隐?”
“当年他执意要推翻礼部的科考制度,被李党四处排挤。祖父说他身为翰林院掌院却不能为天下读书人做事,还不如回乡种一亩三分地养活自己。”
落江宁停下脚步,郑重的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车队的最后。
徐凤年同样停下脚步,回道:“只要李相在位一日,就无我徐家人出头之日。这些年我忍辱负重,投机钻营,已经拿到了南直隶买官卖官、科举舞弊的罪证。我在赌陛下敢不敢接我的罪证,若陛下敢,我就揭发李相。若陛下不敢,反正我也未成家,没有亲眷可拖累,大不了辞官。干成了便名留千史,干不成就回乡种田,都不差。”
落江宁骂了一句:“匹夫之勇。”
徐凤年回嘴道:“至少我还有勇,像我这般的有勇之人可不多了。”
三月的暖阳照射在他们身上,也将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然分不清哪个影子是徐凤年的,哪个是落江宁的。
但愿孤勇者,天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