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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假师父讲述了这些,我才真正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之前明知道去黄泉路会遭到折磨,却依然义无反顾。

只因为假师父的心念,的确是变了。

“人这一辈子,总要做一点有意义的事。”假师父说道:“奔走了这么久,吃了苦,也受了累,可我觉得,值得。”

“师叔,现在究竟你在做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想把人间路和乾坤道的局搅乱而已。他们乱了,这片河滩才会安宁。”

我想多问一些,我觉得师傅在临终之前,肯定把能说的都告诉了假师父。

但一提起这些,假师父就摇头。他说了,无论如何,这些事情他不会告诉我。

“你师傅专门交代过,这些事,不让你知道。”假师父说道:“他想让你保住一条命,我和他斗了这么多年,临终之前的最后一个嘱托,我不能忘记。”

“那是两回事。”我急忙辩解道:“不管怎么样,我也能帮着你,尽一份力。”

“其实现在也没什么事了,能做的,我都做了,只是势单力孤,剩下的,就要看天意了。”

我和假师父在这里呆了一会儿,正要再接着说话,就看到远处的河滩,似乎是出现了一帮人。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楚,我也不知道那是之前干活的民夫,还是天机门的后援。

假师父不愿在这个时候招惹是非,带着我又走出去很远,到了这儿,假师父一本正经的看着我,说道:“十三,你我,都是打金钟的人,现在你师傅不在了,只剩我们两个,我这条命,无所谓的,反正也活够了,但你要活下来。不仅因为你我是同门,也不仅因为你师傅临死前嘱托过我,更要紧的,是打金钟一门的道统不能断绝。”

我知道假师父的意思,不管我们打金钟这一门还剩下多少人,哪怕只剩下一个,道统就要延续下去。

这就如同一个曾经辉煌的家族,后来没落了,可家族总要保留一点香火,让血脉继续传承。

只要道统不断,血脉不断,那么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十三,我走了。”假师父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说道:“或许,以后没有再见面的机会,江湖人,不要儿女情长,都是大老爷们。”

假师父说的轻松,可我却能想到,这一别之后,彼此不知道又要各自经历多少艰难险阻。

他嘱咐我,这段日子不要再到处游逛了,如今守路人脱离束缚,连掌控着幽冥图的书生也复苏过来,大河滩肯定纷乱异常。

假师父说走就走,我没有跟上去,他的心意已决,我劝阻也不会有用。

我只是希望,假师父能活下来,毕竟,就如他所说,打金钟这一门,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我知道这片河滩肯定要被乾坤道的人彻底搜索一遍,所以假师父走了之后,我也跟着离开了。

我没有听从假师父的话,在这个时候隐居起来,肯定不行。我仍旧四处的晃悠,每到一个地方,逗留两天,然后接着上路。

这一路打听到了不少的消息,也见了不少的人。就从那个书生脱困,天机门全军覆没之后,平息了一段时间的乾坤道又开始到处乱窜。我始终隐忍,没有跟对方发生什么冲突。

汛期到了,连天的大雨,河水肆虐,很多地方都变成了一片汪洋。我被迫停止了四处游走,在一个山腰的小村子住了大概十多天。十多天过去之后,我闲不住了,连天的大雨已经停了,水势也减小,被水淹过的地方,大水开始退却。

我从小村子离开,顺着出山的路,一直走到了山地和河滩交界的地方,这里是一片茫茫无际的荒野,再朝前走一段,就有一个很大的乱葬岗。

乱葬岗埋葬的都是无主的尸体,前后多少年,乱葬岗里的坟头已经数不清楚了。这次汛期时的死难者,被收敛了一部分,就近埋到了乱葬岗,因为道路很泥泞,我从小村子出发的时候是大早上,等到了乱葬岗这边,已经临近黄昏。

我想赶在天黑之前走出去,但这边还没有走出乱葬岗,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些人,奔着乱葬岗而来。

我急忙就躲到了一旁,这个时间跑到乱葬岗这边的人,多半不是普通老百姓。

果然,等这帮人到这儿之后,我看到有两个扛着竹竿的引路人。引路人是引尸的,人间路就养着一些引路人,他们之前在河滩到处招揽民夫,被招走的人全送进了黄泉路,一去不回,到了后来,消息传开,人就不再上当,他们招不到人,只能从边远的地方骗一些老弱病残。

等这些老弱病残也骗的差不多了,就只能到河滩的坟地,去寻找刚刚埋葬不久,尚未腐烂的尸体,送到黄泉路去。

这是人间路惯用的手段,看到那两个引路人的时候,我就猜测,这多半是人间路跑来引尸的。

果然,这帮人到了乱葬岗,先在附近查看了一圈,然后坐下,静静等待,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两个引路人就开始动手。

这是引路人的不传之秘,乱葬岗的边缘,都是刚刚被掩埋到这儿的死者尸体,多半还是冒着雨抬过来的,埋的都很浅,两个引路人一番忙碌,从乱葬岗的边缘引出了大约三四十具尸体。

“只有这么多了。”一个引路人看了看四周,说道:“这个乱葬岗虽然大,但是地方有些偏,只能引出这些来。”

“现在的活儿,是越来越不好做了。这个乱葬岗这么大一片,就引出这么点来,再到别的地方去,也不定能引出几具。”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人问道:“这一次,一共引了多少?”

“这些再加上前两日的,拢共一百二三十具吧。”

“走吧,这些尸体,都要急着运走,不要耽搁了。”

两个引路人引着这些尸体,朝着河滩的方向而去,他们把时间大概拿捏准了,现在是入夜不久,等真正走到河滩的时候,就已经是深夜时分。

我不动声色,一直在后面尾随,以前碰到人间路的人,里面总还有两张熟悉一些的面孔,可这次遇到的全都是生人,这说明人间路的人也不够用了,把之前没露过脸的全都派了出来。

引路人引着尸体,其余的则在前后巡视戒备,汛期刚过,河滩没有什么人,一路畅通无阻,等到了深夜时分,就靠近了河滩。

在河滩的边缘,一帮人停下脚步,像是在等待什么。我知道每次引出尸体,赶到河滩之后,人间路的小船就会驶来,小船上有人掌管着黄泉图,用黄泉图做入口,把引出的尸体送进去。

果然,在这里等了大约有两刻时间,恰好到了子时,那条我先后见过很多次的小船,慢慢的从下游的黑暗中行驶过来。

小船靠岸,船上的人跟岸边的人交谈了几句,随后就放下跳板,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举止很稳重,从船上下来之后,我看见他手里紧紧的捏着画卷,那肯定就是黄泉图了。

现在形势非常,人间路也尽量舍弃了繁枝末节,以前把民夫什么的给骗来,多少还要做做场面戏,现在则直来直去,中年人下船之后,别的人都朝后退却,他慢慢展开了黄泉图。

黄泉图被放置在了岸边不远的浅水中,这幅图水火不侵,在河面上缓缓漂浮着,随即,平静的浅水似乎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波澜,波澜越来越剧烈,一个转动的漩涡,微微散发着一片昏黄的光,在眼前出现了。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以想象的出来,这个漩涡,就是黄泉图所化出的黄泉路的入口,只要顺着这个入口进去,就能进入黄泉路。

这些引来的尸体,及时从这个入口送进去,只要送进去,这些人就算办完了事儿。

“来吧。”掌管黄泉图的中年人就站在漩涡旁边,黄泉图在漩涡四周浮动,从漩涡中散发出来的昏黄的光,俨然就是黄泉路里面那片惨淡的光芒。

我暂时没有动,尽管进入黄泉路很难,但现在冒然进去,不一定容易出来,而且真进去之后,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两个引路人引着尸体,就朝那个散发着昏黄光芒的漩涡走过去,最前面的几具尸体落入漩涡中,上下起伏了一下,跟着就消失在了漩涡中。

就在一切看着风平浪静的时候,那幅正在漩涡中缓缓转动的黄泉图,陡然间顿了下来。

黄泉图一停,整个漩涡便宛若被冻结了似的。中年猛然一惊,朝四周望了望,一伸手,就想把黄泉图给收回来。

然而,黄泉图仿佛跟冻结的漩涡连为一体,中年人伸出手也拿不回黄泉图。

唰!!!

浅水前的河面,波涛翻滚,就在黄泉图和漩涡一起停下的时候,几道人影,自水中一跃而出。

这几道人影都穿着鱼皮水靠,显然在附近的河道潜伏了很长时间。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似乎隐约明白了,黄泉图化出的入口,时间不会太长,等黄泉图被收走,漩涡也就消失了,但黄泉图现在定在了原处,就等于黄泉路的出口,彻底暴露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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