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纵马欢腾的红衣少年,一点点靠近。
那歌谣,似乎也是昭和曾在草原上,溪水边,为他低声吟唱过的。
皇帝的眼眶,竟有些酸涩发红。
只那一刻的动容,林澜晟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威严。
林恒潇只是在众人惊诧地目光中下马,像往常一样给皇帝请个安。
便自然地退到一旁,等着围猎的开始。
父子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多一句的额外交谈。
甚至连神情,都没有喜怒于色。
哪怕钦天监已经做了铺设,皇帝生性多疑,狠绝无情。
对于这个多年,不放在心里的儿子,到底是不是克星,能不能兴旺国运。
他需要太多的观察和考量,不会仅仅凭着一个命格预言,就打破他心里固执的怨念。
更何况,身为帝王见惯了太多的权谋手段。
钦天监突如其来的谏言,常年蠢笨的二皇子,今日摇身一变,成为鲜衣怒马的爽朗少年。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皇帝瞥了一眼林恒潇,“呵~”一声轻哼。
心想如若这个儿子故意为之,倒也机灵,不是个笨拙的。
长大了,知道花心思,引起朕的注意,还成~
林恒潇过往的十七年,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他虽天资不凡,也只能以愚钝示人,换取平安度日。
而今日在猎场出尽风头,他知道此后,定要面对更多的风雨。
好在他已顺利地加入大皇子一派。
三皇子早就明刀明枪地,要治他于死地,现在倒也无需再顾忌什么了。
为了自保,他只能谋求更多的权势。
此次围猎,大皇子夺得头筹,捕获了最多的猎物;
三皇子狩猎数目第二;
二皇子虽然狩的数量最少,却猎得几只极为难得的雪狐,皮毛光滑,没有一丝杂色。
皇帝只是淡淡地,对林恒潇吐出三个字,“长进了。”
林恒潇本就不奢求,皇帝对自己能立马改观。
其实他们父子,还是有很多相像的地方。
正如彼此都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父子关系的缓和,也不是一时的转变。
皇帝对大皇子收获颇丰,却是连连称赞,又赐予诸多赏赐。
没有人发现,其实林恒潇的箭囊里,背了一半有大皇子标记的箭头。
林间无人处,很多猎物,都是林恒潇替大皇子打下的,帮助大皇子赚足了脸面。
对于他的乖觉,大皇子甚是满意。
回府后,私下也给林恒潇分来不少赏赐。
前一阵打点钦天监,林恒潇这边,已经花光积蓄了。
大皇子送来的这些金银,倒也解了燃眉之急。
林恒潇心中早有盘算,光靠着各方赏赐,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待处境再过平稳一些,就要想办法做一些营生赚钱了。
林恒潇安排知韵、知画,将猎得雪狐,做成了一件雪白柔顺的大氅,亲自献于了皇帝。
“父皇,现在虽然是盛夏,但想到您冬日里,时常发作的咳疾,儿臣心疼不已。便将猎来的雪狐,制成了保暖的大氅。”
“今年冬天,您定要想着,多加这件大氅抵御寒风。”
“父皇身体康健,儿臣才能心安。”
“恒潇啊,从前竟不知你心性如此细腻。这么多年朕对你很少关心,你可曾怨朕?”
皇帝看着林恒潇那张,像极了昭和的脸。
言语间少了,几分帝王的疏远,多了一丝父亲的慈眉。
“儿臣不敢!儿臣知晓,父皇心系天下苍生,日日为国事操劳,怎敢叨扰父皇?”
“儿臣对您,从未有过怨怼之心,只有滔滔敬仰!”
林恒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含泪水满脸真诚。
一番操作,顺畅自然,倒是让皇帝一愣。
林恒潇因为有,林小小的内心加持。
这种真情缱绻的戏码,简直行云流水,手到擒来。
“儿臣从小,便失去了母妃。父皇您是儿臣,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啊!”
“是儿臣唯一的亲人。”
“儿臣愚笨,自知不如,兄弟们天资聪慧。”
“但儿子愿意笨鸟先飞,用功读书习武。想着有一天,能为父皇分忧,做一个勤勉的皇子,成为父皇的骄傲!”
“儿臣也想,让天上的母妃放心,儿臣也好想,成为母妃的骄傲!”
说罢,林澜晟竟一把,抱住皇帝的大腿,抽噎起来。
从未有皇子,敢在林澜晟的面前哭泣。
更没有皇子,敢如此失礼的与他亲近。
他皇帝的威压素来强硬。
在皇子面前,先是君臣的疏离,才是皇家父子。
而这一刻,他感觉林恒潇只把他当作父亲。
这种不惧怕他,又亲近他的感觉,好生熟悉,好像曾经的昭和......
林澜晟知道,母妃永远是父皇心中的一道疤。
这道疤不除,他们父子二人之间,就永远有一道隔阂。
而这道疤,也只能他自己来揭,才能消父皇对自己的怨恨。
“父皇,儿臣从小到大,十分想念母亲。可这宫中的任何人,都不愿提及母妃。”
“儿臣对自己的母亲,知之甚少。想起来心中,便痛苦万分。”
“可儿臣知道,母妃一定是这世间极好的人,才能得到父皇的垂爱。”
“儿臣心中,幻想过无数次母妃的模样。”
“如果她还在世,一定会对儿臣,无比地疼爱。”
“会亲手给儿臣缝衣裳、做点心。教儿臣读书习字明事理。看着儿子长大,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每每想到别的皇子,生来就有的这些慈爱,儿臣就会心痛难过。”
“儿臣不能为母妃尽一日孝。但儿臣还有父皇,儿臣要快快成长起来,报答父皇的养育之恩。”
“你的母亲,的确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倾国倾城,至真至纯,潇儿长得也十分像你母妃。”
“咳......朕又何尝不希望昭和还在这世间,陪着朕守望山河?”
“你母妃......你母妃怀着你的时候,确实向往过,你出生的样子。”
“她想亲自教你骑马,狩猎,她想教你西域民谣与歌舞。”
“她说如果生个男儿,就像朕一样,驰骋沙场,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如果生个女儿,就要她像太阳般无忧无虑,做个盛世公主......”
想起经年,林澜晟竟有些哽咽。
站在皇权的巅峰,他忘记有多少年,不曾感觉到情绪的波澜。
好像自从昭和离世,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牵动他内心的一丝情感。
他甚至都忘记了,曾经自己有多期盼,昭和腹中这个子女的到来。
忘记了,他和昭和一起,对这个孩子的期许和憧憬。
他忘记了,自己曾答应昭和,会给予她的孩子全部的爱。
看着眼前这个,渴求父爱,又思念母亲的孩子,林澜晟心生愧疚。
过往的十七年,自己都做了什么?
怎么忍心,对这个孩子不闻不问?
怎么忍心,把失去昭和的痛,全部归结于他是克母的灾星?
而这个孩子,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
反而渴求报答父恩,就和昭和当年一样的至真至纯......
想到这里,林澜晟一把搂住,跪在地上哭泣的皇儿。
这一刻,他不是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
他只是,一个心生愧疚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