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安抚下二瘸子,到牲口圈给马添了夜 草。
回屋时,媳妇刚刚给孩子喂完奶,这会儿正在哄孩子睡觉。
见丈夫回来了,忍不住问道,“倷哥儿几个,刚才商量什么啦?”
老大不是傻子,对老 二的为人,他又不是不清楚。把家里的账目交给老 二管着,他心里着实不是十分托底,可眼下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不把爹的钥匙交给老 二,老 二必是要和老三一块儿,闹着分家,一旦那样,这个家,可就真的就要散了。
只是要维护这个家,不得已,老大才应许,把爹留下的钥匙交给了老 二。
这事,老大心里本来不如意,这会儿见妻子问他,就没好气地回了一声,“家里的事,有俺哥儿几个作主就行了,倷老娘儿们就别跟着掺和了。”
老大媳妇是老实人,自打婆婆老了,听公爹的吩派,担起家里的事务,过起了受气不讨好儿的日子。老大媳妇又没有婆婆那些手段,压服不住老 二媳妇。
早先,幸亏于丽华还在,能够拿捏住老 二媳妇,家里有什么事,能帮老大媳妇扛着,老 二媳妇虽说心里不服,却不太敢奓翅。
后来于丽华让公爹赶走了,老 二媳妇就放肆起来,不再把家里人放在眼里,整日里好吃懒作,无病大养,三不动还指桑骂槐,无事生非,气得老大媳妇无可奈何。
如今公爹也死了,老大媳妇本以为,苦日子熬到头了,妯娌们也该分家另过了。
今天吃过晚饭,听丈夫把兄弟三人召集到一块儿,还以为哥儿仨是在商量分家的事呢。
直等刚才见丈夫回屋,她急忙急促地问了一声。
听丈夫闷声闷气地说出这种话来,她才觉得,分家的事,怕是遇到了麻烦。
老大媳妇心里一急,和丈夫争辩道,“当家的,家里的事,倷哥儿几个作主,这我没说的,只是这往后,咱家里要是遇上一些大事小情,人情往份,柴米进出,我总要找个主事的吧?”
见妻子说的在理,丈夫虽说心里不痛快,却也不能不管不问,便嗡声嗡气地说,“以后家里遇上什么事,你就找老 二说吧。”
听丈夫说出这话,老大媳妇也差不多猜出哥儿几个刚才商量的结果,心里立马感到不痛快。
想想还要跟老 二媳妇一个锅吃饭,老大媳妇头皮就发麻。眼下好容易有了一个摆脱老 二媳妇的机会,却又不清不楚地就这样错失了。
老大媳妇越寻思,心里就越堵得慌,闷了一会,开口说,“当家的,照这么说,咱家往后,还是要在伙里过?”
“你想怎么样?”丈夫见妻子这会儿也说出这话,一股火气从心底蹿起,瞪着眼睛冲妻子吼道,“你是看家里刚刚消停了,心里不熨帖,是不是?告诉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哪那么多废话?”
老大媳妇平日顺从惯了,见丈夫发了火儿,也不敢顶撞,心里却堵胀。
过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又开口说,“我也不为别的,就是老 二媳妇,我指使不了,她也不听我的。往后要是大伙儿还在伙里过,家务事,你还是让老 二媳妇掌管吧,我跟着她干就是了。”
丈夫听妻子说的不是话,又一股火从心里蹿起。
心想爹刚入了土,这家里就乱了套,不说两个兄弟,一门心思地闹分家,就连一向顺听顺说的妻子,也跟着起哄。虽说她嘴上不明说,可说出的话,却句句奔着闹分家这一处去的。
妻子的娘家穷,丈夫一向打心里瞧不起。好在妈活着的时候,常拿话敲打他,另外妻子长得确有几分姿色,让丈夫可心,平时又不多言多语的招人烦,虽说爹活着时,常常挑动儿子们回去调 教妻子,可丈夫心里,却从没生出要打老婆的念头儿。
没曾想,如今爹不在了,妻子也像变了个人,也敢在他面前撩火,说出让他心烦的话。一时火燎脑门儿,就要向妻子抡巴掌。只是一想起母亲临走时,曾单独把他找到炕前,喘喘嘘嘘地嘱咐过他,将来千万不可打自己的妻子。
记着母亲这句嘱咐,老大好歹忍住了火气,怒瞪着眼睛,冲着妻子嚷嚷道,“你是长嫂,别忘了,长嫂为母,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不提这话还好,听了这话,妻子大不以为然,撇了一下嘴,斜了丈夫一眼,低声说,“当家的,你可别抬举我了,我可当不了别人的妈,我只能当宝国、宝民哥俩儿的妈。”
说了这些,觉得话还没说透,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再说啦,倷哥几个已经打算让老 二当家了,那就干脆让老 二家的,主管家里的家务事呗。这样,家里有什么事,人家是两口子,商量起来也方便。”
老大心里知道,妻子这是对家里让 老 二掌管钱财的事不满,便又冲着妻子嚷道,“我什么时候让老 二当家啦?只是让他掌管家里的钱账罢了。这个家,眼前还是我当家!”
听丈夫这样说,妻子也急得无可奈何,索性说出气话,“你是当家里领着长工们干活儿的把头吧?当家的,不是我说你,你要是把家里的账目,交给老三掌管,那我也不说什么了;老 二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把家里的钱账交他掌管,那不就等于是……”
“你懂什么?你个驴进的,我看你是皮子紧了,是不是?”不待妻子把话说完,丈夫吼叫起来,“妈了个巴子,亏你能想得出来,把咱家的钱账交给老三管?老三是个酒鬼,你不知道吗?让他管账,一年下来,赚点钱,还不全让他喝光了?不出几天,咱这个家,也得让他给败坏了!”
“让老 二管账,咱家败得更快!”妻子气哼哼说。
一句话激得丈夫脑袋晕胀,失去理智,抡起巴掌,朝妻子劈头盖脸扇将下来。
刚刚争吵时,夫妻都在气头上,声高声低,一时也没防备。
直等把刚刚睡下的孩子惊醒,妻子才觉得这事有点过了。赶紧停下吵架,俯下 身,去哄惊醒后正在哭叫的孩子。
不料正在这当口,丈夫的巴掌抡了下来,打得妻子耳鸣脸痛,两眼冒金星。一时恐惧,本能两手抱头,趴在炕上不起来。
这会儿,丈夫觉得只打头不方便,就将巴掌抡到妻子的屁股上。
正在哭闹的孩子,也被眼前的一幕吓着了,片刻震惊后,惊叫起来,屋里就传出发生凶杀案似的叫喊声。
担心这种哭叫,会惊动下院厢房里住着的两个弟弟,老大冲着哭叫的孩子们,吼了一声“别哭!”
他本想凭着这声吼叫,能镇住孩子们。不料受了这声惊吓,孩子们的哭声更大了。
老大一时心里越发生气,觉得得这一切,都是妻子招惹的,便对妻子下手更狠了。
东厢房里,二瘸子两口子,听到大哥屋里传出老婆哭、孩子叫的声音,都有些幸灾乐祸,相互不怀好意地使过眼色,二瘸子低声跟妻子说道,“嗳,听见没?老大两口子打起来了。”
“该不是大嫂,对大哥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你管这事儿不满吧?”独眼金凤问。
“差不多吧,”二瘸子轻声嘀咕道,“嘿,管他呢,大不了把家分了,倒也清静。”
“要是真的分了家,你还能天天捎些好嚼果给我吗?”
“那当然了,”怕妻子这会儿,又要闹出不相应的事来,二瘸子拍着胸脯向妻子起誓,“我答应你的事,多暂作过剌?”
“要这么说,这个家,其实分了也行。”妻子说道。
“你再别这么说,行不行?你听我的,咱这个家,分家是早晚的事,可是眼下,早点分不如晚点分,你信不信?你再别说了,行不行?你要是真的把这个家搅闹分了,对咱真的没什么好处呢。”二瘸子哀求道。
独眼金凤原本是一天也不想过伙里的日子了,只是丈夫说,眼下他把持着家里的钱粮大权,又听丈夫半遮半掩地和她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便知这里面必是有些什么猫腻。
见丈夫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便闭上嘴巴,不再吱声,支起耳朵,静听上屋老大屋里的哭闹声。
老三晚饭后,惹了一肚子气,回到屋里,径直脱鞋上炕,蒙头睡下。
眯糊中,听见上院大哥屋里,传来哭闹声,便差不多猜出了个大概,一轱辘爬了起来,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觉得苗头不对,跳下炕去,奔到上屋。
进到屋里,果然见大哥,正把大嫂摁在炕沿上抡巴掌。
老三一股火儿,蹿到脑门,上前一把抓住大哥正抡动的手腕,死死地攥在手里,两眼怒瞪着老大,半天不吱一声。
吴家的三兄弟中,老 二自是提不得了。
老大虽脸型颇似父亲,身子骨却难以和父亲比拟,力气也远不如父亲。
只有老三,不光长相英俊,身材也极魁梧,身大力不亏,家里的花轮车,他两手抓住车轮上的辐条,轻轻就能把车抬起。可惜这身力气,自打父亲撺掇两个哥哥,把于丽华赶走后,就再也不肯使到田里的活儿上了。
老大情知不是老三的对手,这会儿被老三抓住了手腕不能动弹,脸上就有些挂不住,瞪着老三破口骂道,“你松手,你个驴进的,有你什么事?你跑来狗拿耗子。”
老三并不理会老大,仍两眼怒瞪着老大。瞪了一会儿,才低声问,“当初,咱妈为了给咱哥儿几个找媳妇,难得什么样?你都忘了,是不是?
“为什么咱哥儿几个,都老大不小了,还娶不上媳妇,你也忘了,是不是?
“你是不是想让宝国、宝民他们兄弟,将来,也像咱哥儿几个一样,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也娶不上媳妇,是不是?”
老大怒瞪着老三,挣扎了几下,到底挣脱不了老三手腕,便气急败坏地冲着老三嚷道,“你松手!你松手!你个驴进的,你也不是什么好饼,你没打过倷媳妇呀?俺两口子的事,用你管?”
老三并不松手,仍死死地攥着老大的手腕,又瞪了老大一会儿,低声说,“我打媳妇,你心痛了,是不?那你就再和老 二一块儿,到她娘家的门口去跪呀!看能不能把她给跪回娘家去?”
说了这句,老三又提高了声调,冲着老大说,“我告诉你,你打别人行,打俺大嫂,就是不行!你信不信?你这手爪子再发贱,再敢动俺大嫂一下,我就敢把你这个鳖窝房,一把火烧了!你信不信?”
说完,狠一甩手,搡了老大一个趔趄。
老大虽说心里不爽,可看看老三斗狗一样的眼神,也不敢再对妻子逞威了。再想想当初是在老 二的撺掇下,他和老 二一块儿,到于丽华娘家门口去跪了几天,结果就把老三两口子给跪散了。现在经老三再提起这事,心里就觉得对不起老三,自然也就没了底气。
只是当着老三的面,他不想露怯,嘴上恨恨地骂了老三几句,“看你那熊样,你真的有本事,把酒给戒了,把地里活儿干好呀?”
老三听了,也不理会,转身回自己屋里了。
结婚后头一次挨了丈夫的巴掌,老大媳妇委屈得要死,背后又有三小叔子撑腰,便躺在炕上闹情绪,不肯再搭 手家里的活儿。
老 二媳妇,早在公爹活着时,就不怎么搭 手家里的活儿了。
这样一来,家里的活儿,就全落到老三媳妇一人身上。
老三媳妇是个生来傻,平日只对两件事在行:第一是吃,第二是睡。除此之外,别的事,都是提不得的。如今却要将一大家子的家务事,全部压到她一人身上,那结局,你能想得到。
让她烀饼子,她能把饼子烧焦糊了;做米饭,她能把米饭做得夹生又串烟;便是熬粥,她也能把粥熬得串烟。做菜时,不是忘了放盐,就是把盐放多了,齁得一家人,刚吃了饭,就得不停地喝水解渴。时不时,还会把菜也烧得焦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