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丹凤门。
黑蒙蒙的天还未大亮,薛管事策马奔腾在官道之上,手持御赐金牌叫开了宫门,暗夜中原本该寂静无声的宫殿,此刻却是灯火通明,众侍卫严阵以待。
半个时辰前,薛管事着人八百里加急送来急件,他这辈子,从未这么怕过,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上,他从来都是无所畏惧的。
可这样的时刻,他从未有过,翻身下马,几乎是滚下来的,只恨自己没有长出翅膀飞进宫。
若真是再让皇后逃走,那……首辅大人还不知要出什么事,到时候,对整个大魏,恐怕都是浩荡啊!
等他跪在首辅大人面前时。
裴郁站在他身前,逆着光,神色隐匿在黑暗中,晦涩不明。
乌云遮日,气氛是极度的压抑,殿前的宫人跪了一地,各个都止不住的发抖,这位疯子首辅已经干了太多荒唐事,今日,不知又会是如何的一场暴风雨。
良久,首辅缓缓拿起那杀伤力可怖的佩剑,日出的阳光落在他的面颊,苍白平静,阴森似鬼魅。
可是,平静无波澜的湖面,酝酿的,将是一场狂风巨浪,杀戮的气息自血液中翻腾而来,“次啦”一声,锋利令人胆寒的剑鞘破风而出,冰凉嗜血。
他拖着剑,静静划过地面,背影执拗又无比孤寂,白茫茫的一片天地,只余他一人。
……
酥衣病了,谢延摸着她滚烫的额头,心中满是心疼,越发的寸步不离照料她。
籽月也无比揪心,她不知晓女郎受伤失忆的事实,冒然相认,竟然害得她心绪不宁,愁苦交加,现在高烧难退,一病不起。
可更棘手的是,裴郁从籽月这条线,竟然察觉到了。
他必须带酥衣逃走。
谢延担忧着对女郎道:“再多养两日,等你身子好些咱们再出发。”
北去,绕过长安,天气只会越来越冷,路途遥远,无论如何都少不了风餐露宿。
他心里比谁都明白,早走一天,成功的可能性便大一分。
可他更担忧酥衣的情况。
从姑苏一路向北,他选择这个路线,也是在赌,赌裴郁猜不到,他会选择这条,看上去更像自投罗网的路线。
酥衣心中虽然有很多疑问,可却得知,夫君得罪了长安城的贵人,为了活命,他们必须踏上逃亡之路。
一路颠簸十几天终至汉江。
渡过汉江,他们便能顺利绕过长安,去往北疆。
这一路,没有追兵,没有通缉,更没有封城门,顺利的诡异。
谢延回头望着高大孤寂的城墙,如释重负。他想,只要他们成功逃脱,就算是让他余生活在忏悔之中,以弥补欺骗酥衣的罪,他也心甘情愿。
即便是如此,谢延心头也是一天比一天恐慌,这种恐慌将他支配,折磨得他痛苦不堪,恐惧酥衣回忆起一切,恐惧裴郁会穷追不舍。
如今,首辅已知晓一切事宜,即使不明目张胆地追捕,可暗中搜寻是不可能没有的。
可暗卫却禀告:“暗中并无异动,一切正常。”
谢延深觉,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颇有些疲倦的靠在车窗上,神色晦暗不明,眼眸中是浓郁到化不开的忧虑。
酥衣自己也是满腹愁容,她总觉得,自己与谢郎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或许,他一直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可如今的情况,逃命在即,她不想再徒增谢延的苦恼,便选择将愁丝深埋,一切,等到了北疆,再问个明白吧。
她轻轻握住男人的手,与他对视,欲安慰,可忐忑不安的眸光却出卖了她:“谢郎……我们定会平安到北疆的。”
面对女郎温柔似水的杏眸,谢延只觉得一月来的疲惫尽数消散,一切都值得,只要能和酥衣在一起,他宁愿放弃一切。
其实,他的确也放弃了一切。
这次出逃,代表他自愿放弃谢氏少主的位置,就算彻底沦为父亲的弃子,他也永远不会后悔。
风吹车帘,女郎眼神看向外头繁华的街景,更显落寞。谢延心头一动,这时光景,明明暗潮汹涌,幸福是否是虚无的也未可知,可他仍不想虚度。
他牵着酥衣,坐在街边,要了两碗云吞。
女郎杏眸中,终于露出一道发自内心的笑意。
可一直在保护他们的两名暗卫不见了,悄无声息,谢延几乎是立刻就发觉到了。
他清冷的眸子看向四周,清晰的感受到那些藏在暗处的目光,他眼尾眉梢渐渐冷下来,终究是低估了那人的能力和策谋。
那人从来都是片刻喘息都不肯给自己留下的,看来,是一早就在汉江等着堵人了。
自他们到这儿,就已经落入他严密的监视了,那两个暗卫,想必是已经没了。
不!或者,从一开始,首辅就已经掌控了他们的行踪,碗中的云吞瞬间失去味道,他瞧了眼身边不谙世事的女郎,心中暗下决心。
既如此,他必然与首辅,鱼死网破。
酥衣发觉了谢延的不对劲,不明所以正欲开口,可一转头,脸色也骤然惨白起来。
她猜到了。
“小酥,快吃吧,不知咱们下次再来这里,是何年月了。”
男人的嗓音温柔,轻声细语,伸手轻柔地替她将散落的乌发别至耳后。
饭后,他拉着酥衣若无其事的在长街之上,看似漫无目的,实则一路朝这座小城的城门而去。
若说逃往城外还有一线生机,那么留在城内,于他们如今的处境,必然是死路一条。
和暗卫使了个眼色,他出其不意的翻身上马,紧紧将酥衣护在怀中,在她耳边低语:“小酥,坐稳了。”
猛的扬起鞭子,直冲城门而去。
酥衣只听到守城的士兵扯着喉咙嘶吼:“关城门!快关城门!”
可谢延已经顺着半开的城门策马而过,酥衣坐在马上,眼看着不断后退的景色,丝毫不敢回头,既庆幸他们成功出了城门,又后怕后头虎视眈眈的追兵。
可是,一条宽阔的江流横在了他们面前,是汉江,波涛汹涌,叫人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