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你怎么会在这里?”计凯山倍感意外。
话甫一出口,他就苦笑起来,真是多此一问。
文山镇的人他数遍了,就是没有想到会是他,最多年关一过,他就该回家了吧?
除了经常换人的清洁工,这个矮胖的老家伙,除了爱猥琐的讲黄段子,在大院中毫无存在感,几乎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人。
高茂林哈哈一笑:“计书记,是不是觉得有点滑稽?“
滑稽倒不至于,但计凯山心中的惊涛骇浪,的确是没有方向乱涌。
“不用多想。”高茂林摆了摆手,“我能来见你,就比藏头露尾的人要强。”
“我要给你讲的故事,可能与你的情节完全不同。”
就在此时,院子里有汽车驶入,高茂林脸色一变:“你还通知了其他人?”
“没有。”计凯山也觉得不对劲了。
工业园废弃的厂房,有二三十个,即使是大白天都罕有人至。
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先躲起来再说。”高茂林示意他跟上。
正是秋高草肥时,想要找个藏身之所并不难,两人伏在草丛中,只见影影绰绰,四五个人进了厂房内。
可能是怕暴露,他们没有开灯。
“人呢?”其中一人问道,明显带有不耐烦。
“咦,明明方才有人说话。”
”四处搜搜看,不要放过任何地方。”
脚步声四散开来,两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院子里面积有限,只要对方打开灯,轻而易举就可以发现他们。
必须马上撤了。
高茂林拉了拉计凯山衣袖,指了指身后,后者依稀看到,墙上有个大豁口。
两人像猫一般,蹑手蹑脚往后撤,出了豁口,河面上的风迎面吹来,已经颇有些凉了。
夜幕下,高茂林面沉如水,将几页纸塞进计凯山手中。
“分头走吧,这里不安全,我们得马上离开。”
计凯山点点头,如果对方细心,跟着倒下的草丛,很快就能找到这儿来。
走出几步远,高茂林忽又转身,笑着道:“计书记,等过几日我退休了,到文康桥请你吃饭,他家老板娘屁股贼大,据说菜谱是祖上从宫里偷出来的。”
计凯山哭笑不得,这老哥真会开玩笑,眼下是什么场景,还有心思惦记老板娘的屁股。
一路上计凯山没敢停下来,回到宿舍内,心怦怦跳了许久,才略略平息。
他没敢开灯,摸黑洗了手脸,钻入被窝中,从枕头底下摸出来手电筒。今这是上学时形成的习惯,寝室关灯比较早,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他就打着手电在被窝里看书。
今晚真是太惊险了,可惜后来到的人没看清样貌,也没记下来车牌号,要不然倒是一条线索。
灯光照在纸上,形成小小的光圈。计凯山看了几行,就眉头紧蹙。
高茂林给他的资料,与拐子村的案件毫无关系,只是几张乱七八糟的草稿纸。
从内容来看,更像是小说大纲,描述了某村贪腐案发前后,镇上相关人员的动作反应,勾勾画画,没有耐心根本看不懂。
而且作者过于懒散,其中的地名人名,都用了字母来代替,简直让人头大。
难道高茂林是故意捣乱?
回忆了前后细节,计凯山认为这种可能性极小。
高茂林行将退休,如非特别必要,绝不会来趟浑水,更不会在风头浪尖上,整点笑料来捉弄他。
他拿出手机,打出所有的字母,看着看着,就看出了些门道来。
文中的字母,恰好对应了原文山镇班子,比如Z是郑德环,G是郭高贵,w是王金超,为了区别,他对赵丰收用了F,很有迷惑性。
这是他对龙口村案件的全程记录,包括了他对各人的分析。
关于这个案件,计凯山非常熟悉,他曾专门调阅过案卷,当时还觉得非常惋惜,结案有点草率了。
根据他多年的经验,龙口村案件的背后,应该有大鱼存在,而且不止一条。
高茂林的日记中,恰好有同样的怀疑,虽然人名是字母,但所有的箭头,最终都指向了“l”。
可能是写错了纠正,或是怕被人误读,在小写“l”旁,又专门写了个“L?”还加了一句话:“他从未离开过。”
他有些明白了,高茂林是想告诉他,龙口村与拐子村的案件,不是孤立产生的,有人隐藏在黑暗中,而且这个人存在很久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从什么时候开始,促使高茂林展开的调查,目前还不得而知。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做这件事绝非一日两日,可以想象,在漫长的岁月里,他和自己一样,孤独且充满了艰辛与磨难。
否则在文山镇工作近四十年,他早应该将证据公之于众,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可是他没有那么做,而且选择隐忍至今,只能说明一点,实力相差过于悬殊,而且他谁都不相信。
还有一点引起了他的注意,高茂林怀疑的目标,和他不是同一个。
难怪他在电话中说,我们在做同样的事,我们都不能错。露出来的冰山,未必是全貌。
他在提醒计凯山,收到的资料不能完全相信。
从文中抱怨的口吻来看,他曾无限接近真相,然而龙口村案件爆发,郭高贵等人的被处理,让渐要清晰的线索再次变得模糊。
留给他的时间已不多了。
退休之后,很多事都无法再继续,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惜冒险与计凯山联系。
可是今晚的不速之客,打乱了一切,只能等明天再问了。
不过老高真是,太谨慎了吧?有啥事不能在单位说,还要跑去犄角旮旯,演聊斋啊?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俩是通过电话约的,应该没有外人在场,出现在木椅厂的人,是如何得知的地点?
他和高茂林,至少有一个人被监听了。
想到这儿,他感到毛骨悚然,再也躺不住,赶忙拨打对方的电话,但打了好几遍,始终没有人接。
只能等明天再说了,明天无论如何,他要和高茂林好好谈谈,必要的情况下,立即向上级报告
然而,就在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向文山镇时,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高茂林在河边上吊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