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越睁开眼睛,视线里不同于别墅里玉石质地的,金属灰的天花板彰显着他现在已经不在家里的事实。
他还记得只是眼前一黑,眩晕感袭来,接着他好像被吸到一个小盒子里被人带着去了哪里,后面的事情他全然没了意识。
直到他现在醒过来。
“哟,这么快就醒了?看来素质还不错。”一道明显变声过的粗粝嗓音响起。
韩越察觉到身上没有束缚,快速从原本待着的地方爬起来——那是一个手术台一样的地方,被放在这里他不会傻到觉得有什么好事在等着自己。
幕后之人很小心的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还细心的变了声音,但是想到上午比尔斯握住自己手掌时,手心感受到的异样,他无法不把这两者不联系在一起。
就算对方再怎么谨慎,总归是和比尔斯脱不了关系的。
“你是谁?”他问道。
“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吧。至于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的。”那声音消失了,韩越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小小的,除了这个手术台其他什么都没有的密闭的空间,甚至连门也没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被送进来的。
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他抿了抿唇,低头一看,蓦然才发现了异常:
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手掌用最粗劣的铁沙制成,身体也就只是简单的装了一个控制器和源代码,在模糊的金属表面,隐隐倒映出他的脑袋——
一个很大很大的电脑盒子。
他感受了一下,很多功能都没有,就是一个纸糊的壳子,只是装了胳膊腿可以移动而已。
这不是自己的身体。那自己的身体到底去哪了呢?把自己的身体和自己剥离开,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简单的把自己教训一顿吗?还是想要用自己研究什么。
想到这里,他突然惊觉:没有了身体,他还能够独立存在,那现在能够“意识到”这一切的一切的自己,算是个什么呢?
机器人可以脱离【机器】而存在吗?
他不知道。
墙上突然凸起一块,出现一块闪烁着的液晶的屏幕,看得出是很久以前的老款了,韩越挥指挥着自己的新胳膊腿,不太熟练的往后退了退,警惕的看着房间里出现的新变化。
那块屏幕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韩越安静一会儿,五分钟之后那块屏幕还是没什么动静,灰暗的一片,他尝试着靠近,在屏幕的一侧摸到一个圆圆的按钮。
他看了看,上面没有任何的标识,不知道按下去会发生什么。
他思考片刻,伸手打开这潘多拉的魔盒。
不管他怎么想,幕后黑手把这东西呈现在自己面前就一定想要自己打开它。其中当然没有安什么好心,但是变化往往就意味着机会。
他按下那枚圆钮。
黑色的屏幕刺刺拉拉的闪出雪花,片刻后播放出一个视频。
“第一条: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看到人类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
“第二条: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这条命令与第一条相矛盾。”
“第三条: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除非这种保护与以上两条相矛盾。”
虽然画面还是彩色的,但是能看出和现时代的元素相去甚远。看样子应该是机器人刚诞生的时候。
韩越选了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全神贯注盯着屏幕。
这是机器人的三大原则,是每个机器人写在程序逻辑链最初始的代码,这代表着机器人是为人类服务的,是可靠的,值得信任的。
屏幕播完这三句话又暗了下去,但是视频并没有结束,画面一闪,又换了一副场景:
某联邦高层选择批准将机器人大量用于日常生活中的议案,围绕机器人开始新立并完善一系列的法律法规,但毕竟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在这之前机器人在日常生活中是完全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即使法规制定出来,机器人也作为其主人的附庸而存在,法规反而是约束,没有进行保护。
所以闪过了无数的画面:
有机器人被逞勇斗狠的alpha一拳打掉了半张脸,线路损毁,只能进入垃圾场销毁重新制造;有的人喜欢用无知无觉的机器人锻炼拳脚,有的人则有不为人知的变态嗜好,机器人没有知觉,也不会到处申冤,成为他们发泄欲望的最佳对象;更有机器人被二道贩子到处转手,因为机器人的主人只能有一个,有主但被转手的机器人虽然部件完好,但还需要重新进入原厂清洗数据和硬盘,而这一行为不但人为杀死了机器可能产生的自主意志,而且也会产生机器程序错乱直接报废的风险。这种行为的恶劣程度不亚于不仅阻断了天地草木成精的大道而且还把他们挫骨扬灰泡茶喝。
数不清的零件破碎崩塌,身处其中还没来得及建立的个体意识也随着灰尘和硝烟漂浮升腾成为幻影。
画面又是一转,首脑批准了机器人参与高危工作的法案,自此,机器人制造行业真正腾飞陷入暴利行列——无他,高危工作需要精细的操作和随机应变的能力,而机器人虽然具有很强的学习能力,但是更侧重于执行而非思考,没有人的思维方式,一板一眼的做事方式自然造成了前期高危工作机器人的投入量居高不下。
等终于摸索出来了,每个地方又有其特殊性,还需要人员一步步进行调试,现在去当时名盛一时的核电站和星尘打捞处还能看到大坑深处露出数不清的机器人的断臂残肢。
踩在机器人的肩膀上,现在的人们才能过上比之前幸福得多的生活。
画面又是一转,这个时期和现在已经很接近了,出现了像韩越一样私人订制的管家类的机器人。这种机器人每一个都不一样,需要付出高昂的价格定制,客户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对机器人的形象和功能进行制定,越详细越好,而研究人员会根据这些需求设计并生产机器人。
也因此,每个这样的私人订制的机器人都有自己专属配备的研究人员,一旦出现什么问题,研究人员可以上门查看情况,因为其昂贵的价格而获得了终身免修的资格。
而在这类机器人身上也出现了前几类一样的悲剧:
他们虽然不用接受人类的伤害,不用在危险的环境里如履薄冰,但是因为定制的要求很高,需要有高素质和修养,研究人员赋予了他们自主学习的能力,也因此他们有了类似于“思考”的运行板块,越来越多的开始思考到底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又去往何方。
也就是在这种思考当中,他们发现自己不被当成人类的一员,虽然身上附着了人造皮肤,甚至细腻的有所有的纹理和各种生动的生理反应,虽然也照猫画虎的添加了仿生心脏,模拟血液和机动的四肢,美丽的外表,但终究是虚假的——
他们只是披着人类外面的异类。
他们不被接受。
他们是工具,因为有用性而被接纳。
意识到这些对产生了自主意识的他们来说是痛苦的。程序底层的逻辑让他们对人类有了依赖和绑定的关系,但是发觉自己只是作为工具存在,没有爱,只感受到利用的情感,机器人对世界开始感到悲观、痛苦、不解和反叛。
画面这次慢放了,停留了很长很长时间,试图让屏幕外正在看着的他感受到相等的痛苦。
但在这过程中,韩越只是保持一定距离,安静的看着,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波动。
在画面的最后,突然出现了昨天比尔斯和兰芷交谈的那一幕。
……
“莉莉丝,这里!”
……
“抱歉,我们家不太喜欢让机器人进入。”
……
“但是我家里人不喜欢,所以只能委屈你让自己的机器人走开了。”
……
“好吧。韩越,外面也太热了。你先回家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了。”
……
“你算什么东西,主人什么时候回家,哪需要和你报备?”
……
“机器人还是要多下命令,不要给他们太多的自由选择,免得他们还真把自己当成人了。”
……
熟悉的画面在眼前一一闪现,他看到比尔斯对兰芷温暖的态度,看到他打量自己时眼神里不掩饰的厌恶和讥讽,看见他说那些话时的讨厌神色,和现实不同的是,兰芷最后没有替他说话,而是露出和比尔斯一致的神色,眼角上吊,眼神轻蔑,嘴角下拉,十足的瞧不起。
“是啊,你说得对,以后不会了。你回去吧,我今天不想见到你。”
她这么附和着比尔斯,变得让韩越很陌生。
她转身,看都没有看身后的韩越一眼,和比尔斯说说笑笑地进入别墅,门没关,他能看到里面比尔斯和他的父母坐在沙发上,兰芷进去和那一家人都一一问好,表现得和平常一样。比尔斯的弟弟也出现了,还是那么羞怯,只是面对兰芷时,可能是在自己家里,所以也能鼓起勇气和她握了手。
韩越能清楚的以第一视角看到比尔撒的羞涩的脸颊上的两团飞红。
她还是那么讨人喜欢。
韩越出神地想着,猛然察觉到屋子里兰芷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见他还迟迟没有离去,露出厌恶的眼神。
“真是牛皮糖,粘上就甩不掉,恶心得很。”他“听见”她这么说。
“一个机器人而已,不想要了就丢掉,这么简单,何必烦心?”比尔斯轻描淡写地说。
韩越一下子回过神,屏幕早就黑了,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发了臆想,对最后的画面,还有兰芷的那句话,他总觉得不安。
他眼神闪动两下,那道粗粝的嗓音适时响起:“怎么样?看了这些有什么想说的吗?”
韩越从神思中抽离。不管这个人是谁,从视频中看来,他应当对机器人不怀有敌意,甚至还隐隐的有些怜悯的意思——不然也不会费心思让他看这样一部机器人发展的血泪史了。
但是他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对机器人怀抱着善意,为什么要把自己抓来,而且还封锁进这样一具残破支离的身体??
他不知道,但是那声音也没有了和他继续周旋的意思:
“好了,不管你怎么想,我没工夫继续和你掰扯,你听好,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右边有一道白色小门,找到那扇门,打开它,外面就是粉碎机。它会把你的身体连带着意识全都嚼碎,一点渣都不剩;第二就是左手边的这扇灰色的小门,从这个门里出来,你将加入我们,参与我们的伟大计划,成为我们高塔上的一片瓦,为机器人的宏大事业鞠躬尽瘁。现在,你有十分钟的时间进行选择。”
那道声音又消失了,似乎贴心地给韩越留足了空间思考纠结。
韩越在原地站了五分钟,最后好像是纠结好了,脚尖一转,往右边迈了几步,开始在光滑的金属墙表面寻找那扇白色小门。
十分钟到了,那扇白色小门还没有找到。
声音再度响起,只是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去右边干什么?就那么想死?”
韩越摇摇头,很诚恳地解释:“我不是故意这样做的,我有点分不清楚左右,我说我想选左边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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