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谦不曾见过皇上,却也知晓,在这大殿中穿明黄衣衫之人便是皇上。
紧张吗?
自然是紧张的,紧张到心底打颤。
然而越是紧张,谢怀谦面上就越是平静,拿笔的手都没抖一下。
只稍稍停顿,又继续写下去了。
好在旁边的人只站了一会儿就挪了地方,光线重新聚集,谢怀谦又飞快书写起来。
没过多久,便陆续听见有人离场,午膳时分,有内监送来膳食,吃过后又继续书写。
直到夕阳西下,光线变暗,谢怀谦这才放下笔,检查一番并无错字漏字或者需要忌讳之字,这才交了上去。
作为会元,有些时候他的行动便是方向标。
谢怀谦才交不久,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开始交上答卷。
从奉天殿出来,便有内监引着到一处站立等候,待人数多了,再领着一起出门。
才等一会儿,忽瞧见几位官员从前头出来,路过这边难免将目光投过来。
谢怀谦等人恭敬行礼,几位大人到近前,其中一人到,“都写完了?”
“是。”
“嗯。不错。”
得了一句不错,几人又一同离去。
谢怀谦抬头,就发现其中一人回头瞧了他们一眼,目光与他相触,微微一笑,又扭头离去。
谢怀谦并不认识对方。
“谢兄可认识这位大人?”
谢怀谦摇头,“并不认识。”
“哦,在下还以为谢兄认识这位大人。”
说话之人又道,“谢兄不记得在下了?”
谢怀谦看去,不禁一愣,竟还是个熟人,“宗兄。”
宗敏大喜,“谢兄竟还认识在下,真是在下的荣幸。在下来京城后一直未曾遇见谢兄,不知谢兄住在何处,在下定会登门拜访……”
说话时,宗敏热切的瞧着谢怀谦,谢怀谦便是不想回答都躲不过去。
恰好此时其他人也出来,内监便道,“走吧。”
白腾与蒋世旭过来谢怀谦这边,将话题转移,一直到出门,宗敏也不曾找到机会与谢怀谦叙话。
谢家的马车就在宫门口等候,谢怀谦忙不迭的上车去,白腾和蒋世旭也急忙上去。
舒婉并未跟着过来,却准备了不少吃的喝的,三人午膳便只是随便对付几口,这会儿的确饿的厉害,便吃了起来。
吃吃喝喝到家,又有宴席准备。
之后各自回去休息,谢怀谦才得以跟舒婉讲述他当时的慌乱和紧张。
舒婉好奇道,“就只有紧张?”
她上辈子见过最大的官是一个基地的长官,但因为对方想对她图谋不轨被她一刀被噶了。
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大官。
谢怀谦想了想到,“紧张,一种从未曾有过的气势扑面而来,压迫的人抬不起头来。”
他看着舒婉道,“或许,那便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
这种感觉叫人恐惧,却也叫人心驰神往,倘若有朝一日,他坐上高位,那他的娘子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委屈自己去勉为其难的交际?
如此想法叫谢怀谦心内澎湃起来。
说他读书为天下苍生那绝对是骗人的,他读书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为自己的家人。
谢怀谦搂紧舒婉道,“婉儿,我定叫你做这京城里最尊贵的女人。”
闻言舒婉内心妥帖,却也提醒他,“你忘了,宫里哪个女人不比宫外的尊贵。”
“那又如何。”谢怀谦目光投向窗外的黑夜,“这世道就是夫荣妻贵,只要我爬的够高,莫说宫里的女人,便是其他人,也得对我忌惮,从而对你尊敬有加。”
舒婉扭头看他,正瞧见他未收回的目光。
这一瞬间她觉得谢怀谦不再是以前的谢怀谦了。
带着胆怯和羞涩的男人,似乎在慢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成熟的男人。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不,这个男人不认命。
殿试之后谢怀谦真正空闲下来,而宫内以内阁首辅为主的考官们则开始批阅考卷。
三百多份考卷,由圣上亲自阅览是不可能的,都由其他考官先行判定文章优劣,选出最优者十份,再由皇上钦定名次。
考官们连夜开始阅卷,日夜不休,直至两日后这才批阅完成,将挑选出来的十份递到御前。
裴焕志捧着十份考卷邀请杜婧云,“杜大人不妨一起前去面见圣上?”
杜婧云笑道,“那可不成,我徒孙参加了殿试,我得避嫌。”
还别说,因为避嫌,他这一派亲近官员多半都回避了,还挺悠闲。
裴焕志也未继续邀请,带人往养心殿而去。
永和帝年近五十,身体大不如从前,对一次次的春闱很是重视,挑选出来的十份考卷都一一阅览。
过了一会儿永和帝突然问道,“杜大人的徒孙今年是会元?”
裴焕志微微蹙眉,答道,“回皇上的话,是。”
“殿试卷子呢?”
永和帝翻了翻,在最末一张看到谢怀谦的名字。
他不禁瞥了眼裴焕志,将考卷取出端看起来,“这样的文章放在第十名?”
裴焕志也不打怵,当即回道,“回皇上,谢怀谦此人文章不重实际……”
“不重实际能提出如何耕种之事?虽不讲大国如何治理,却将如何让百姓填饱肚子论述的明白。裴卿是认为谢怀谦的问题会得罪士绅权贵?”
轻飘飘的几句话,令裴焕志额头冷汗直流,他当即跪下,忙道,“皇上圣明,是微臣想差了。”
永和帝问,“哪里错了?”
裴焕志低着头思绪迅速翻转,他回到,“该解决、解决……”
“解决什么?”
裴焕志咬牙,“该解决土地侵占问题,还民于田地。”
永和帝赞赏到,“裴卿说的在理,那裴卿不妨去试试。”
裴焕志猛地抬头,“皇上……”
对上裴焕志的目光,永和帝半晌突然笑了,“瞧裴卿吓得,朕说笑呢。”
说罢,永和帝低头摆手道,“裴卿先下去吧,待我看完再说。”
“微臣告退。”
裴焕志起身,颤颤巍巍的退出殿内,待门关上,这才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才三月初,早晚天气还有些凉,可方才在殿内的冷意却叫他遍体生寒。
杜婧云,倒是多了个好徒孙。
养心殿内,太子从帐出来,永和帝问他,“你认为这文章如何?”
太子将谢怀谦的文章通读一遍,低头回道,“父皇,儿臣不知。”
“不知?”永和帝突然将手中毛笔扔出去,打在太子头上,“你是不知还是装傻?什么都不懂你当什么太子?”
太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