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高恒外出基本都是往穆武侯府跑,由此可见,表哥和聂策的交情着实深厚。
桑陵照常往门馆去念书,后头那几个受了伤的儿郎,下月里就一直没来过门馆了。
头几日的学房里,自然少不了是一番议论,等过了几日,人八卦的欲望消退了,才恢复往常平平淡淡的氛围。直至月底,桑太尉家的次女来了门馆,才稍微引起一些动荡。
十来岁的小姑娘,在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之中,自然显得格外突出,又因她是旁听的身份,众人就是想要注意不到也难。
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个姐姐也在。
学房里的人自然的就要将两姐妹拉一起比较,头一日,就连代成君都很懵懂的当着桑陵问了一句,“阿陵,为什么你妹妹这么瘦?”
这话倒是真把桑陵问住了,往青山寺过去的步子一顿,尚且没有回答,还是班乐敲了代成君一下,“要你管啊,我们阿陵这段时日瘦了这么多看不出来吗?”
代成君抱着脑袋吃痛嚷了一声,才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这两个女孩儿能如此,那是因为同桑陵的关系好,可要是平日里没什么来往的同学,议论声又如何能受得住?
当日班乐上了半日学就回去了,代成君也因着了风寒,半途被人接了家去。桑陵是独自从青山寺回门馆的,一进学房,里头的议论声便弱了下来,她也知道这些人的目光都在自己和桑枚身上——这个妹妹被马氏照顾得很好,午时用饭都是桑家人亲自送来的,她不需要去青山寺,在自家马车上用过就成。
所以头前几日,桑陵这个做姐姐的都未和她有过正面往来。
“桑陵,你怎么和你妹妹一句话都没说过啊?”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就从软席上回身,望向问话的人,才见荀进也偏过了头,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桑枚身上。
桑家二女儿跽坐后窗边上,暮春入夏,正午金黄的阳光透过廊檐幔帐,描绘着她漂亮的五官——尽管才十来岁,桑枚却已是出落得极其标致了。
“我——”桑陵低眉敛去神色,话未出口,只听窗边的小女儿笑着回答,“我和姐姐在家里说过话了。”
连声音都是清脆婉转的。
桑陵的原生底子虽然不差,可嗓音比较低哑,算不上多好听。桑枚这么一开口,顿时又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有人上前去和她说话,问:“之前读了什么书”、“午时为何不去青山寺用饭”、“怎么这会想着来学房”云云。
对于外貌出众者,即便还不知道其人本性,多数人也是自带好感的。
而妹妹向来也是好性子,虽然不曾与她多说过话,但是一直以来都表现得乖巧,现在到了学房内,和各个哥哥姐姐们说话也不怯场,逗得一群上前说话的人哈哈大笑,桑陵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之中转回了头,将目光重新放到学案的《逍遥游》上。
一直到月底,桑枚日日都来门馆旁听,小女儿时刻保持一张笑靥,由此吸引了许多同她交好的人。
本来桑武身居太尉,官衔如此,想上来巴结的人家就不在少数。
往前桑陵之所以没落得如此待遇,不过是因她不常露出笑脸,生得又不出色,再加上有曹信钱邵那些人的为难,所以学房里的其他人也就不会想着和她交际了。
也就只有班乐和代成君,从始至终没有嫌弃过她。
月底休沐日,桑陵好难得不用陪同桑凤娥出去外交,清早赶了个勤快的,卯辰起来围着含宁园跑了好几圈,后回去用过早膳,又开始看起了《逍遥游》。
后来不知不觉趴在案几上睡着了,也不知道睡到几时,醒来的时候边上没了一个人,狸奴正在院子里追着鸟儿跑,日头打在屋内还有点热,她从懵怔的神思中渐渐清醒,起身理了理裙裳,在院子里站了会,想去逗逗猫,偏那小白球跑得飞快。
闲散之际,她便往画堂过去了——
碎石道上兴许是被人泼过水,水流到泥地里,花圃之中带了些湿意,便略定步子打量了会这郁郁葱葱的景。好不安静的时刻,一道沉闷声乍起,她便细步上前。
就从后窗正瞧见姑姑在房中踱步,这回隔着稀疏树影,还能瞧清里头人的一举一动。
而听高家女家主发牢骚的角色,照例还是卫媪——这个姑姑身边的大心腹。
“我倒没想到,马霁君把桑枚都放了过去,十一岁的姑娘,她也给塞去了智家,念有半个月的书了,今日世子回来,当着我的面和她娘跪下。”
这是刚从东侯府回来的?
姑姑叉着腰在房中走来走去,朱红裙裾扫过木阶,又是一道沉闷的跺脚声。
“说想议了和桑枚的亲事。”
入夏雨水多,天边一道轻雷响起,天井上空渐渐的晦暗下来。只听卫媪宽言道,“世子年纪还小,平日又是个极晓得用功读书的,估计还不知道——”
这老媪没摆明车马,但不论是里外的人,心里却都清楚:是在说荀进还不知道桑家姑嫂不和的事,估计以为当着桑凤娥这么说了,桑凤娥也会同意把姐姐换成妹妹。
“智家不收阿枚这个年纪的孩子,偏要送过去,闹得学里人人都知道阿陵和阿枚是两姊妹。荀进这孩子也是,和他母亲说一眼就看中了桑枚,你说这个马霁君——”女家主说着,仿佛自己都被气笑了,步子也停了下来,“可真是睚眦必报,姜伏当年不让她入门,目今人都已经走了,她还能记着,就抓着个小女儿死活不放。”
姜伏是桑陵的生母,桑凤娥口里说姜伏当年不让她入门,是说姜氏不让马氏入门?
桑陵的步子不觉往后退了一点,这才猛然发现不远处还杵着个人的,她倒也还算镇定,就朝着那人一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