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屋里头的话没有持续多久,没过一会关荥生便将门打开,面色肃然,未与众人多说一句话,就回房收拾东西出了高府。
后来还是阿山去送了一段路,才知这位关家师兄是离开长安,回西北去了。
不过那夜师兄弟在房内说了什么,外头的人都不知道,就是桑凤娥都没能从儿子的嘴里打探得到。
高医生只是温和的笑着,与母亲、舅舅舅母和两个表妹,说过自己无事的话。
可是真有没有事,心里有个数的人又岂能不清楚?
桑凤娥心里肯定是明白的,桑陵就算还不知道事情全貌,却也从聂策的话语、还有姑姑同卫媪的对话当中,大约清楚了这病。
是高家的遗传病罢。桑家往上是没听说过这么个症状的——情绪一起来容易晕倒。姑姑也没有这个病,倒是高世渠和高丽都是因为这个过世的,至于再往上的高家祖辈,尚不能查明。
后几日高恒住回烟水居,虽说已经清醒,身上却总还不大利索似的,桑凤娥就日日过去照顾儿子,后来便索性挪住到了烟水居偏房,桑陵跟去探望过两回。
桑凤娥直言让桑陵近几日先别去门馆了,“这府中日日事也多,眼下我是实在没心思去管着这些,你同卫媪一道去打理几日。”
一个府邸掌管起来,确实不是件轻松事,这事桑陵心里也清楚,别看高府人少,正儿八经的主子就母子俩个,但算上府中门客、私奴、家生子,还有底下邸肆收租,人和事上上下下管理起来,麻烦不会少。
只是算算时日,门馆开学也有好几日了,照这么看来,她的课业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但她也不能推辞,表哥虽是醒了,可每日昏睡的时辰很长,一日三顿都还需要人照看。
这般紧急时刻,她需要留守家里。
……
一直到七月,桑陵每日的起居且算是满满当当,甚至比读书时还充足。
清早跑完两圈,她就去画堂用早膳,一边看儒经,若没什么密集的事,就练几个字,若有事,就拉上卫媪和成媪两个老妈子去解决了。
午时再去烟水居陪姑姑和表哥一起用饭。
下午继续回画堂,读书掌家两不耽误。
等夜里回了含宁园,再夜跑一会,过了戌时也就睡了。
这时代没有别的娱乐活动,精神上的满足全来自书籍和运动,说无聊也还好,等书看进去了,运动中就还能品着知识的余味。
总体来说,她的日子仍旧忙碌。
而一旦日子充实下来,往前那些琐碎的想法,便无法再时时刻刻来纠缠她了——譬如自己明年的亲事、譬如表哥和周迎的亲事、譬如自己内心的那点小九九。
高恒是到这月中旬才出烟水居的,这些时日都是他自己给自己调理,药方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给下头的人听,每日再由桑凤娥给他一口口喂下。
到底神医,把自己养得也还不错,看起来照从前健康时毫无二致。
只是桑陵心底偶尔会想起聂策当时的话:若是再发,就是等日子罢了。
表哥出院走动的那两日,桑凤娥遂搬回画堂去住了,一清早就把桑陵叫过去一同用过早膳,约摸是见儿子恢复得还不错,直到这日,这妇人吃东西才有了些胃口——这段时日她也消瘦不少,两颊都凹进去了。为了儿子操心得如此,也委实可怜。
“别看着你哥哥平日里极好说话,总是笑着的,其实心底脾气大着呢。”
“就和他爹、他姐姐一个样。”
姑姑和她闲话起来,语气之中带着缅怀,眉目间藏着的柔和神色也一目了然。
“阿陵都还没见过表哥发脾气。”她只能轻言细语的接着话,却不好说多了,再要问当时是为什么是动了怒,估计姑姑也不会说是为和周家的亲事。
这事且都还令她神伤着的罢。眼下这么一病,和周家的亲事,都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再提上日程了。
头前周家还差人来问过话呢,得知高恒病倒了,周家人当时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
毕竟一拖再一拖,从年初到年中,现在又病了,叫人难不怀疑是真病假病的——如若不是周家主母和周迎实在喜欢高恒这个翩翩君子,换了别人家的女儿,恐怕早就不会等了。
就听姑姑又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起来,“其实当年要不是为那事,说不定这病根也不会起。”
“是我不该让他去的,是我不该。”
这话桑陵就听不懂了,当年什么事?又是哪一年?再往前一些,她都还不懂事呢,就算懂了事,也是自闭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就也不好再接话——都不知道怎么接。
但看样子桑凤娥仿佛也没准备要她接话,就像是单纯找个人抱怨抱怨,吐吐心里的苦水。
妇人一双略微凹陷的眸子对了上来,双眉颦蹙,又显出了几分痛苦来,“当年若不是我让你哥哥去结交那些权臣子弟,也就不会出那事了。”
“什么事?”她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心里却是立即跟上了:论起高恒生平的事,有记忆的,称得上大事的,也就只有建嗣二年的杀人案了,为此还把高家的列侯位也弄丢了。
桑凤娥搁置了筷子,缓缓的说起来——
那日且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桑陵从画堂出来的时候,兰月上午的日光仍旧盛烈,晒得人头晕目眩。好在是游廊的过堂风拂去迷惘神思,她就坐到了美人靠上,又一点点回想起姑姑断断续续的话来。
建嗣二年,高恒才十八岁,也就同现在的聂策一般大,正是血气方盛的年纪,听着几个世家子隐喻自己的父亲和姐姐有乱伦之嫌,才相继患病离世的。
作为儿子和弟弟的少年如何能忍得住?
一气之下,便将其中一人砸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