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两晚,聂策倒是终于没有秒睡了,但依旧没有和桑陵同房。
这晚夫妇俩回寝屋后,一个由人服侍褪下衣袍,就钻到帐中去了,一个还捧着兵书,安静落坐旁室席子上的。
成媪出门前,朝桑陵投来一眼,又瞥了眼聂策那儿,是在暗示她邀请侯爷上榻歇息。
其实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都已经成婚了,迟早要走这一步的,她稍加嗫嚅,便默然颔首应下了——但也不过是口头上的应下,之后僵持了很久,都没有上前邀请的动作。
这又叫她如何邀请?问聂策要不要过来和自己睡觉?
其实之前两个人若是完全陌生的身份,她或许咬咬牙还能办到。可偏生婚前就认识,两个人关系说不上太熟,但也绝对说不上生疏,何况她和高恒之间的那一丁点微妙关系,聂策看来也是知晓的。大婚之日,他还要促成两个人来着,是高恒不提,她也别扭,这桩事最终才没办成。
那么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罢。
帐中的女儿便垂眸沉默了很是一会,背对着躺到里头去了,过了一会,才听着身后的动静,她明明还很清醒,半点困意都没有,可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就感觉身后的那床被褥被抽走了,等了一会,才敢回头去瞧。
只见聂策抱着那床稍薄一些的衾被,往旁室过去了。
……
往后几日也都是如此,二人白日尚且一道往是非堂去请安,桑陵再送聂策到侯府门口,到了夜里,两个人依旧一个睡榻上,一个睡旁室的木地板上。
她尚且无法估量侯府长辈们会不会知晓,又会不会就此事来问话。察觉出二人之间形成了不同房的默契以后,心里反倒是松了一大口气。
因而就算知道这件事迟早要做,也任由其能拖一日就是一日。
月底挑了个暖和天,成媪给桑陵沐浴,顺道在白日里把头发也洗了,好趁着晌午晾干。宗湘和卫楚两个婢子就抱着衣物候在屏风外头,成媪在里头亲自服侍,到了这日,才留神到桑陵后背的三道长疤。
早前只听闻女公子被关家祠受训,没想到还挨了打。这桑太尉未免太狠心,那时都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呢,这么下死手,也不怕身上留了疤?她禁不住问,“怎么没上药?您也不与我说一声。”
桑陵讶然回头,不是成媪这么一提,她都忘了这一茬了,可能是连日来烦心事太多,身上的一点伤痛也都麻木了。其实昨夜睡觉前,是觉得后背还有些痒来着,还挠了几下,可硬是没想起来是之前落的伤。
浴盘中的女儿家于是露出个明媚的笑靥来,恍若一只纯洁的白兔,“算了,它自己会好的。”
“好是会好,留个疤就不好看了。”成媪眉心的川字又出来了。
“我又看不着。”
“侯爷呢?”
她顿时哽住,细长的眉毛微微一动,即便是泡在热水里,也被冻得一颤,“他——他也看不着。”
“现在是看不着,以后总会看着的。”
成媪这是话中藏了话,她是唯一一个近身伺候桑陵的人,夫妻俩圆没圆房,她还能不清楚?
桑陵就没接话了,这事一提起就想逃避,不想面对,于是脑袋一沉,将自己整个人都浸在了水里,咕噜噜冒了两个泡,再一起来,翘了翘嘴唇,“知道了,知道了,那你帮我弄药来罢。”
谁成想到了晚上,成媪还没弄来药,倒是卫楚和宗湘把药拿过来了。那会主仆几个只隔着一道屏风,又不是完全隔音的状态,外头守着的人要能听到也是正常。
不过听到是一回事,私下去办了又是另一回事。
起码眼下桑陵还没有将两个婢女看做自己人,虽不至于抱有敌意,却也总有种隐私被冒犯了的感觉,想了想,还是问了句,“这事,你们和大夫人说了吗?”
二人原来的主人便是昭玉夫人,即便现在送过来了,也不见得就能轻易易了主,桑陵就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这两个丫头汇报到云月榭——到昭玉夫人那儿去。
“大夫人叫我们来服侍少夫人,我们便是午苑的人了,不和别院通消息。”
两个婢女生得差不多,都是圆脸,眯缝眼,若一定要论个细微不同些的,便是宗湘面上有些小雀斑,卫楚气色就好些。两个人眼下瞧着,性子也都挺沉稳。
但说什么“此后便是午苑的人了”,桑陵也不见得真信了,便只在面上颔首,并没有多在意这话。
她二人拿的药是从侯府药房取来的,穆武侯府有个自己专门养着的药堂,专供两府的人看病。
桑陵头一日暂且用着,成媪却不放心,总怕一般的药不生效,最后还是要留了疤——这可不是件小事,女儿家冰肌玉骨的,背上藏了三道疤,骇人得紧,就算外人瞧不着,侯爷日后也是定能瞧见的。
若身子丑了,将来如何讨夫主恩宠?
心中一焦愁起来,这老媪的动作也快,趁着第二日白日夫妇俩去问安的功夫,便自作主张托人去了一趟高府,请高恒帮忙开药。高府那头办事也麻利,清早传去的消息,申时末就有人送了药来。
成媪是亲手拿到药以后,才和桑陵说了此事的。
届时东苑小厨房才上了桑陵特点的几道素菜——就算现在身子瘦了下来,她也依旧保持着此前的饮食习惯,得知侯府每个园子里有自己的小厨房以后,下午亲自去与厨房仆从交代了三餐的要求。
到了日入这会,几道水煮菜就摆到了食案上,还有半碗藕粉。
成媪的话将才说完,女儿家搛菜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谁让你过去的啊?”
换做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高恒,这个拒绝了她求娶的人。前有一个聂策自作主张撮合两个人,这几日好不容易安生一点,成媪又过去讨药。
她能不能在高恒的世界里少出现一些?
起码,起码也得等那件事彻底过去了罢。
往日里还算沉稳的女公子,这埋怨的口气一出来,还真有了些世家小姐惯来的娇嗔。成媪愣了愣,只见案前的女儿筷子一搁,把脑袋埋进了双臂之间,虽没听着哭声,却也是一副十足委屈的模样。
她也是个历来的人精了,当然也能琢磨出里头的道理。女公子和少主之间,毕竟关系模糊,往来种种,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她又觉得:既然都已经嫁了人,过往的事就过去了,二人还是关系要好的表兄妹,请表兄开个药,又不是什么大事?
“少主那儿也没说什么,清早托人传的消息,您看,这会药就送过来了。”
“那兄妹之间,这点事——”
“别说了。”女公子的脸还埋在案几下头,看不着是个什么神情。
只这语气,听起来是真动了情绪了,成媪遂紧闭双唇,将那装了药膏的匜盒轻轻放置食案上,轻声退出了屋子。
桑陵是等了会才抬头的,抬眼就瞅见了那枚匜盒,带着水汽的眼眸一瞥,迅速舀了几勺藕粉入口,咀嚼吞下后,又不觉望向窗牖外头——冬日天黑得实在早,此时廊檐往下正滴着水,院中石灯由两三奴仆点亮,成媪的身影正候在门边廊下的。
她不觉吸了吸鼻子,才将匜盒拿到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