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里的虫鸣从窗外传进来,今日听着倒不觉着多聒噪,案上燃着的油灯轻轻爆了两下,桑陵就用搔头挑了起来,女儿家月白的长袖拂过,露出一段白如莲的小臂。
聂策已经到净房沐浴去了,换了身舒适的单衣出来,就坐回到了原位置上。
其余奴仆都退下了,应不识还跽坐门边的,成媪就候在廊下,时刻观察着里头的动静,见这仆从半天不出来,不免心急,刚挪动开步子想要示意他,就见少夫人的目光对了过来,摇了摇头。
桑陵倒没念着这茬,一面挑着灯花,一面朝着聂策开口,“三婶那背后的事,我心里有个疑窦,想同你说说。”
夫妻本一体,如今在侯府的这片汪洋之中,聂策好歹算是与她同船的人,利益一致,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虽说不要求这个事继续纠缠下去,但是关于对沈氏的猜测,还是要提一提的,彼此心里也好有个数。
“什么?”儿郎盘起一条腿,从窗边的书架上取了竹帛下来。
她便说,“那事生出来之前,二婶曾想邀我去西府说话,我以身子不适为由给拒了。”
就这么一句,聂策已是读懂,他手里的竹帛便又放下了,“你是说,是二婶挑拨的?”
“除非这件事,我再想不到其它了。”她用手帕包住搔头擦了擦,漫不经心地说起来,“再不然就是四婶。”
“四婶又如何了?”聂策的神情有些凝重起来。
“年边的时候,府里头也就她喜好来与我说话的了,虽说我还没察觉有地方得罪了她,但也兴许是我迟钝,在一些言语上惹得她不快了,也未可知。”
“你这就有点草木皆兵了。”他不由得轻笑两声。
“我在你家一个人都不认识,自然处处要留神。”桑陵倒依旧正经,“不过比起四婶来,还是二婶嫌疑最大,再不然,就是阿瑃自己跑过来的,三婶武断怪罪到我头上。”
这件事虽然她嘴硬说:还好,但毕竟是挨了两巴掌,最后还反给人家下跪认错,再一个豁达的,也不能全然忘却。
不过猜测说完,她又暗暗观察起聂策的微表情来。虽说他代蔡氏给她赔了不是,但也不代表他会愿意在这个事上计较下去。
毕竟他当初也说过:要低调行事。
“成,这事我也是要查的。”不料他下一句就超过了设想。她为之一愣,“你自己查吗?”
之前二人说到合卺酒里下毒的事,聂策都没有说要查上一查,现在仅仅是为蔡氏,他就要亲自下场查?又不怕闹得家宅不和睦,聂太公不满了?
就见聂策点头“嗯”了声,神情也不似哄骗,她也还算清楚他的为人,知道不能是在说空话,可——
就不禁嗫嚅了一下,佯装风轻云淡地说,“可大夫人说,太公不喜家中和睦,你去查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人都踩到脸上来了。这个事就不能这么过去了。”他接得很干脆。
“那二婶之前在午苑做的那些事,你也不是没有计较?”她接着试探。
往前沈氏几次带走他院子里的婢女,他也都算了,甚至都没有和昭玉夫人提起过,忍让了那么多回,怎么出差半年回来,就改了态度?
“两码事。”聂策索性正经盘坐起来,凝望上她,“我长久不在家,你要次次这么被欺负——”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想到什么,就生硬地打住了。
桑陵遂好奇一抬眉,眼神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歇息罢。”他却依旧没说。
话音一落,窗牖外立即传来一阵轻轻的咳嗽声,不必去细听,也能知道是成媪了,桑陵登时坐直了,一边也轻轻咳了两下,回应这道咳嗽,一边就起身与聂策说,“嗯,歇息罢。”
说完往榻边过去,今日倒是头回很主动的,给他把衾被抱了过来。
二人倒也默契,聂策接过后便自顾自的铺上了。
*
夫妻夜里圆没圆房这件事,成媪心里很有数。
第二日晨昏定省完,聂策去了大营,成媪在回来的路上还在说这事,语气里很是恨铁不成钢。
“好难得回来,趁现在房里还没有通房,您怎么也要顾着自己先啊。不然真要等日后她人进来?”
“京中的郎君,随便一个筵席也能被人送了通房侍妾。眼下您和侯爷是刚成婚,还没有到子嗣这一茬,可要是两三年的过去,还没有消息呢?”
“您真当大夫人还不知道?”
念叨的一堆话里,桑陵就捡着了这句,她停住步子回眸,“大夫人知道了?是宗湘还是卫楚?”
成媪悻悻然,“倒也不是谁去告的密。”
其实对于昭玉夫人,桑陵一直没能摸得清楚。
除了给蔡氏认错的事,其余时候这个掌家妇对她的态度都还算好,甚至在她日日外出的事上,一直都是个放纵的态度,为此还和沈氏争过几句。
昭玉夫人和古往今来的很多婆婆不一样,并不会将儿子的房中事牢牢抓在手心里,连带着对桑陵,也算是个放养状态,
但即便如此,婆媳间的关系也绝对说不上多亲密。
起初桑陵是想和她套近乎来着,后来发现次次找不上,就算偶尔一同外出赴会,说的话也不算太多——不同外人交际的时候,她这婆婆不是在对账本就是敛眸养神,故此她也不好打搅。
再到后来,生出了蔡氏的事,她也渐渐的摆烂了。
原先她一直以为,昭玉夫人可能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对谁都不会过分亲络,也不会过分生疏。
可直到成媪提起了“圆房”的这件事。
她才知道为什么昭玉夫人对她一直若即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