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策这晚并没有回侯府,也没有留人来回话。
成媪陪着桑陵一起用过晚饭,依旧神色担忧,她甚至比桑陵本人还要焦愁。二人一道吃过饭,就在午苑的院子里溜达了一会,然后桑陵就去洗漱了,睡得也早,成媪就在榻边给她打了一会扇子,大约知道侯爷今夜不会回来了,便自己睡到偏房卧榻上去了。
翌日清早依旧没有人来回话,桑陵坐在妆奁前梳整了头发,午时照样和昭玉夫人去是非堂,陪老爷子用过饭,下午回了午苑,因实在太炎热,忍不住头回打了个盹——一睁眼天都黑了,宗湘和卫楚已经在点灯的点灯,驱蚊的驱蚊了,成媪就守在她边上,没日没夜的给她打着扇子。
她一把接过那把七宝户扇,问,“他还没回来吗?”
话里没说谁,成媪也知道,撇着嘴点了点头,“也没人来回话,大约今日也不回来了,今儿洗沐吗?”这后一句是在问桑陵。
暑天热,尽管京中干燥,可洗澡却还是要比平日勤快些,她遂点了点头,宗湘和卫楚便去准备沐浴物事了,伙房里的热水从申时起就一直是温着的,起先是备给侯爷沐浴用,后来侯夫人入门,备的水就多了,一般夫人是日入时洗,侯爷晚些回来晚些洗。
热水很快就上来了,桑陵今日在浴盘里蒸泡得比平时久,卫楚手上功夫不错,中间还给她捏了一会肩,她就阖上眼享受了会,后来困意又上来,直到感觉成媪在边上加水,方才是清醒一些,也不欲泡太久,起身穿衣的时候,成媪悄声留了句,“侯爷刚回来了。”她陡然一震,已是完全清醒。
聂策是到西厢房的净房去洗漱的,不至于和她撞上。回来时桑陵已经躺到榻上去了,两个人也没说话,候着的奴仆倒是很懂事——自从头一晚过后,午苑内伺候的奴仆们就好像都心照不宣了一样,也不知道是由谁传开的,反正大家伙吹灯拔蜡、点香的点香、收拾的收拾、拉门的拉门,动作行云流水,一个个退出去的时候甚至健步如飞。
难不成大家都听墙角啦?
寝屋内顿时昏暗下来,只留了窗牖前的一段莹白月色,和角落的一盏淡黄孤灯,纱幔也被晕成了一半白一半黄的,似是两种光色的对峙,又似是两个人的对峙,她略往里挪了挪,聂策倒是没有躺下,入了帷帐就压上来了。
其实两个人之间说点什么都还好,可从开始到现在,就一句话都没有说,她想开口说些什么罢,又怕怎么说都不对劲,反要打击到他,可待会要是又……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聂策自己应该也是知道的罢,不然他不能这么沉默啊,连着沉默了两日了。
那桑陵这个做妻子的还能如何?完事后夸上个几句吗——夸他雄姿英发、威猛阳刚。她还在胡思乱想呢,就见这人半跪着转过身去了,她又忍不住欣赏了起来,其实若不是这个方面上……这具健硕的胴体还是极其美丽的,肌肉分明线条流畅,其实尺寸也足够可观——只可惜,可惜……
她眼见着他从榻头的抽斗里取了个拇指大的素瓶出来,往手心里倒了点,似乎也有些不确定,但很快就镇定回来,动作间已是带上了从容不迫,帐中届时就泛开了一片淡淡的草本清香,紧接着,他就抹到了……她面色涨红,将视线对到了身侧的嵌贝鹿镇上,直到感觉力道压了上来,才下意识地回了头去。
这个吻来得很突然,但却也很温柔,尽管她迎接得猝不及防,也迅速被带走了神思。
其实也能感受到两个人都还有些陌生,但聂策莫名地就抓稳了帐中的主导权。
他仿佛是去偷学了一日的技艺,便是行动上还带了显而易见的生疏和滞涩,但每一步又都好似很正确,正确到她也没有那般紧张了。
这股子含着谨慎的从容,再不似前日夜里的慌张无措。她也不知道火钟上的铜球掉了几颗,涣散的神思中,倒是感觉掉了有好几颗了。
但这回……就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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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成媪点头沉吟了有一会,“奴昨日往就近庄子上去了趟,和人打听了,当然,用的是别人的名讳,有那老妪说,便是男子极度兴奋紧张时,也能……”她收住了话。
桑陵却也听明白了,“所以不是天生的,是生理性的?”
成老妈妈当然听不懂这个词,愕然“啊”了声,桑陵也没有解释下去,就打着哈哈先过去了,这个事问也都是自己不懂,现在既然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要说多了她也害臊啊。
便坐直了身子,轻咳两下,就转到了别的话上。
虽说昨日的感受是要好多了,但因为后来聂策很快就睡了,清早他起来桑陵又没醒来,所以两个人之间还是没有多少沟通。桑陵纵然心里还有些疑问,他怎么进步这么多,还知道用油了,但也都把这些想法吞了下去。
这种事完成了就好了,倒也不必一整日都盘旋脑海。
今日聂太公身子骨稍微好了些,没有一味的躺在榻上,桑陵依旧是和昭玉夫人一道过去的,就在是非堂里头用过午饭。
老人家今日吃得多了些,也在屋子里转悠了小两圈,祖孙三人的气氛也就终于不似前两天那般沉闷了。
等婆媳俩从是非堂退出来,昭玉夫人今日罕见的没有以“忙”为借口先走,倒是同媳妇走了一段回去的路,简单问了问午苑里头的情况,问到暑天实在热,物事上有无缺短了的。
桑陵轻声回过,“不缺的,堂前香樟修建出来了,树荫正好盖在寝屋顶上,所以白日夜里都凉快,也没有用冰砖,有时候连扇子都不用打。”
“嗯。”昭玉夫人就点了点头,语调淡淡,“玄文是很怕热的,建嗣六年那年同今岁一样热,那时候他就总嚷嚷在府里头待不了,我是费了好些功夫,又拖了娘娘的关系,从建云台地窖拉了一批皇室用的冰砖来。今年比那一年更热呢,他倒不念叨了。”
啊,聂策还能有那么娇气的一面呢?桑陵都无法想象那个画面,十三四岁的少年在亲娘跟前嚷嚷着热,说家里待不了了——总之,她无法将那样的举动对到聂策现在的脸上。尽管他今年也不到二十,但可能因为动不动被远派出去,历练了一番,而今的聂家郎身上,已经看不到丁点稚气了。
“是,也还没听侯爷念起过热。”她就轻声回说。
尾音还未完全落下,就听得昭玉夫人轻笑起来,“也是大了,不似从前,为这种事还能在家里闹翻了天的。”
婆媳俩走过了午苑外的一条廊道,由此分道而行,桑陵在其后拜别,却见昭玉夫人的身子还没有转过去,她便站直起来,疑惑回望。大夫人纤细的手指一抬,对着她的脖颈处指了指,“床笫之欢,乐而有节,他若过分耽溺,你也应适当劝诫,否则即是伤身了。”
她便下意识地摸了摸所指之处,险些一个激灵,脑海中登时浮现昨夜帐中,聂策那厮亲嘴就算了,后来就亲到脖子上了——留痕迹了?这天热,她当然不会穿高领衣裙,就连垂下的头发都梳得高高的,就怕热着自己……那方才,聂太公岂不是也瞧见了,她们身边还有那么多奴仆……
见媳妇显是懵住了,后来行礼都迷迷糊糊的,昭玉夫人无奈解颐,却也没有多说下去,就返回云月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