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要再来,你真不必理会。惹得起,对付起来也烦心。”等外人都走了,聂策才转向桑陵。
这一回他出外差回来,显得比上次要精神许多,收拾也终于利索了起来,下颌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高高的鼻梁骨下,薄唇微抿,丹凤眼明亮透彻。——仿佛回到了建嗣十一年那场赛马会,那时的聂小侯爷同几个同龄的少年郎驰骋草场,颇显神采飞扬。
“我同你说过的,逃避不是办法。”桑陵不是没有躲过,那时候去青山寺,一去就是半年,后来如何?未解决的问题始终未解决,到往后就只会越来越变本加厉。
“成媪如何了?”聂策就没顺着这话说下去了,一面问,一面很自然地揽着她入怀。
纵然两个人早就打破了安全距离,什么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还是头一回当着一屋子奴仆如此。
桑陵两腮赧红,就要躲。
谁料还掀不开他的手。
他自己身边的侍从都还好,应不识抱着手安静退下。宗湘和卫楚皆一怔,小原杏和晏瑶更是手足无措起来。最后还是卫楚通晓人情,各自打了眼色过去,几个婢女才逃也似的奔出了屋子。
“你不害臊。”她白了他一眼。
“在自己房中,伺候的都是自己人,害什么臊?”聂小侯爷嘴角一扬,干脆脖子一歪,将头抵在了她发间。
这厮今日看起来心情甚好,可见的是手上的事办好了。
虽然桑陵并不知晓具体,可也没有多问,又点了点他,“你去看过娘了吗?”
“还没呢。”只见他阖上了眼,唇边的笑意就散了,“路上听应不识说了家里的事,赶忙回来的。”
午苑里还有几个聂策的人,那都是伺候他的老仆人了,府里生了什么大事,要有人传到他那儿去,不足为奇——只是这个传信的人会是谁呢?桑陵下意识地盘算起来:院子里打扫的斗三、东五?堂屋厢房服侍的被元、老堂?还是后院小厨房做事的阿喜、麻兴?还有那几个庖厨家丁……
二少夫人眸光流转,“那我同你一道去罢,昨日出了那样大的事,娘那儿也要回禀的。”
尽管房媪来问了,但她亲自过去一趟,里头意义到底不同。
夫妇俩就又马不停蹄地去了一趟云月榭。
赶着午时,昭玉夫人正用饭,他们很当然就留在那吃了。
原以为昭玉夫人无论如何也要问一问沈华君,连带着问问上午沈氏去午苑的事。不想她问过聂策几句宫里的消息以后,就直接对桑陵安慰起来,“要闹也是不怕的,这件事本也是她们没理。沈家侄女,终究是外人。”
这句话的含金量何其重,乃是桑陵从不敢设想的地步——就禁不住先揣度起来,是否因为聂策在,昭玉夫人才会给她一颗定心丸?不消片刻,却又明白过来:聂太公是不喜闹腾的,既然前头西府已经拿到了掌家权,转眼又因为沈家侄女闹起来,老爷子恐怕再为息事宁人,也都不会偏谁的。
总不能为了一个外人,再让两边起争端罢?
不过思来想去,她也不大认可聂太公的做法,子女不和,多是老人无德,看似是为了中和两边关系,其实到最后,反倒和了稀泥,关系越闹越僵。
*
也不知道沈氏回去是怎么说的,是非堂那边并没传人来问话。反倒是聂广下午又来了一趟。
这日聂策并没有出去,昨夜赶了通宵到长安,清早入了宫,上午又处理家事,他从云月榭回来就睡下了。
桑陵正在堂屋内室和成媪说话,卫楚在廊下声若蚊呐,“大公子又来了,单他自己来的。”
她就扭头一愣,下意识地望了眼寝屋方向,这会正是国朝每家每户午后小憩的时候,聂策这么个大忙人都睡午觉去了,聂广未必不知道他堂弟回来了?
但还是前去招待了。
“我娘上午来过,我当时并不知晓,还在请医者为表妹处理伤口。”大公子担忧之色可见,“若是知道了,我定不会让她过来为难你的。”
那看来母子俩还没有对话过。不然聂广怎么都应该得知聂策回来了,也就不至于过来。
“无妨。”桑陵神色淡淡,“里头有些误会,二婶有气情有可原,若易地而处,谁心里都会有气。要怪,就怪我昨夜疏忽了,要是没有犯困,早去和沈娘子解开心结,也不至于生出这样的事来。”
也都是为了眼下的局,不得不在聂广面前表现得如此绿茶。
“真是委屈你了。”聂广抬膝站了起来,两三步就跪坐到了她身前,“阿陵,我娘她——”
“大哥。”桑陵就挺直了身子往后挪去,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语调说,“玄文回来了。”
就见聂广愣了一下,登时也坐直回去,“玄——”竟是磕巴了一下,“啊,我听着消息的时候懵了,赶着就过来了。”
就真如桑陵所想,她垂眸避开视线,露出个着实没有笑意的笑来,“我都还好,只是劳烦大哥你回去,耐心同二婶说清了,我也着实不愿里头再起误会。”
“那是一定的。”聂广回答得很干脆,但到底还是忌讳聂策。说完就又赶紧撑地起身,转回身就要走,想了想,不免回头再看了桑陵一眼,“弟妇,不必担心,有我在。”
午间日头流泻纱帐,光影后的女儿家柔声道,“好。”
连日来睡得都不好,送走聂广后,她已是头昏脑涨,刚想也去眯会,转身就见内院门边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来了有多久了,是聂广还在的时候就来了,还是刚到的。
她先瞥了身边的宗湘卫楚一眼,见二人皆是一脸惧色——要是聂策早就来了,按卫楚的懂事程度,怎么都会给提醒的,可直到现在,她二人都没有出过声。
可想而知,他是早来了的,并吩咐了屋内服侍奴仆不得出声。她不禁就是一蹙眉,又牵起嘴角上前说话,“你如何来了?”
“口渴,饮过水后就睡不着了,想来看看你。”聂策说完一抿嘴,仔细观察起她的微表情来。
少年将军眉宇间的神情明显不对,连语气里都透着几分古怪。
青玉五枝灯上的火苗在纱幔后摇曳,屋中廊下的所有奴仆就都默默垂下了脑袋。这些人不是长久跟着桑陵的,就是一直在服侍聂策的,自然也能第一时间感受到气氛的微妙。
桑陵的第六感告诉她——他发觉出什么了。
尽管方才同聂广的谈话,还不至于被一锤定音;二人后来的距离,因她的及时后退,也不至于被理解为逾矩。但她又还算清楚聂策的性子,这人向来直来直往,心中若有疑窦,定不会藏着掖着的。
“正好我也困了,要回寝屋去。”就只得先避开矛盾。
“大哥来过?”他这语气罕见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