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圆圆的主要症状是心痛,但她并没有心脏相关的生理病。
这种心痛是心理造成的。
任何特定的疼痛都是创伤,不幸,不安等等因素的综合。
每个人对疼痛的描述不同,有些人甚至没有痛感。
苏白芷在产科时就遇见过,有一个产妇对痛感很敏锐,另外一个产妇却对痛感没任何反应。
疼痛又分为生理和心理两种。
李圆圆属于心理疼痛,她的病历里写的疼痛是锥心的,痛不欲生的,但过后就没事,像那种疼痛从未发生。
“好…啊…”李圆圆有些懵,她以为苏白芷所谓的治疗是像之前她做的心理辅导一样。
她之前一直跟心理辅导医生较劲,总觉得自己没病,没认真配合。
李圆圆有时甚至觉得,父母,孩子都离开了,她活着没必要,想过就这么过下去,如果张二蛋能治好“幻肢痛”,她就可以解放了,追孩子父母一起离开。
苏白芷看着她空洞的眼睛,心里泛起一阵心疼,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上前抱住李圆圆。
如果李嫂子和李团长看到自己女儿瘦成这样得多心疼……
这种瘦一看就让人难受,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李圆圆感觉喉咙胀胀的,张口说不出一句话。
相比于昨天久别重逢流下的激动眼泪,现在却有种被亲人抱住,忍不住想宣泄出心底的委屈和难过,这种复杂的情绪不断撑着喉间,逼出眼泪。
她卸下所有心里防备,真真实实的,像海中抓住浮木一般。
“这些年辛苦了,你很勇敢!”苏白芷哽咽地拍拍她的肩膀。
“呜……”李圆圆趴在苏白芷的肩上,压抑着哭出声。
张二蛋截肢后性情大变,时常情绪上头就不说话,得让她哄着,刚开始她还能撑得住,时间长了,她很累,干脆沉默不说话,憋着气。
她的父母是同一天离开的,那时她只顾着震惊,没流下一滴眼泪,只觉得有一团重物压着心头,时常喘不过气来。
周围的人说她冷血无情,不孝。
她还没缓过来时,两个孩子又相继患病离开,根本没给她时间反应。
再后来就是张二蛋出任务伤手截肢。
李圆圆觉得自己的天全部塌下来了,必须撑起来,情绪来了手不能停,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张二蛋想不开……
结果她自己也病了,有了轻生的念头。
这些事情发生后,她面对的指责,谩骂和不理解,从没有人对她说:你辛苦了!
以前她不需要撑起来,有她爸撑着,然后是她老妈,再不济还有张二蛋撑着。
好像一夜之间全都倒下了。
“再喝点水,我们吃完午饭,去买冰淇淋吃。”苏白芷小心翼翼地跟她擦眼泪,眼眶也是红红的。
李圆圆破涕为笑,点点头。
她不需要安慰,需要认可,需要有个人对她说:你辛苦了,做得很好,不要自责。
苏白芷把白大褂接下来,拿皮包就拉她一起离开。
她并不知道,张二蛋在门诊旁边的安全通道没哭得泣不成声。
老崔点了一根烟递给他,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这对年轻的夫妻过得太辛苦了,不能相互取暖,又离不开对方,像两只刺猬,抱在一起会刺伤对方,但谁也没勇气先离开。
“小张,你不能再逃避了,不,应该说我们都不能再逃避了。”老崔叹一口气,说完觉得自己矫情,脸都红了。
张二蛋:“是我没用,让圆圆撑得这么辛苦,听见她压抑着哭出来,我的心像被人用刀刮了一样,
岳父岳母知道女儿过得这么痛苦,得多心疼,我都要疼死了,
但这只废手一疼,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老崔拍拍他肩:“久病床前无孝子,照顾病人的人比病人更绝望,没有对错,都不容易……”
两个男人坐在台阶上抽烟,没再多说什么。
他们得先接受自己是病人,还是一种无形的病。
…
另外一边,
吃完午饭后,
苏白芷买了两个冰淇淋,带李圆圆来到附近的公园散步。
公园里有小孩在放风筝,踢小球,还有一群大爷在下棋。
草坪还是翠绿的,湖面掀起层层涟漪,偶尔有几条金鱼探出头吃鱼食,吃完又钻进水里。
阳光照在身上,李圆圆不觉得热,反而觉得身子懒羊羊的,好像彻底放松下来。
这个时候的西北已经是白茫茫一片,几乎看不到绿植。
李圆圆靠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感叹:“难怪我爸让我有机会来南方看看,这里现在四处翠绿,百花齐放,空气中都弥漫着花香,
而西北这时连绿色都看不到了,到处荒凉。”
苏白芷:“但这边看不到雪,南方人的执念是雪。”
李圆圆怔了一下,口腔里满是甜腻的味道,晒着太阳,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从心底浮起来。
她目光落在湖面上,享受着这一刻的惬意,把压抑的情绪都抛开。
过了好一会儿,
“是我钻牛角尖了,把什么都压自己身上,
张二蛋有他要面对的问题,我不该总想着替他受了,而忽略掉自己的情绪。”李圆圆悠悠地开口,眼底逐渐汇聚起光芒。
她被现实磨破了棱角,也忘记了父母从小耳提面命的教育。
谁都不能替谁,即使她和张二蛋是亲密的关系,也不行。
她得允许自己做不到,而不是总苛求自己。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苏白芷握住她的手鼓励。
李圆圆从小是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的。
更加无法接受父母的突然离开。
又接着丧子,丈夫残疾,这已经是非常人能承受的了。
苏白芷:“你要允许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不然你就如把灵魂关进笼子里,压抑久了总会爆发的。”
对李圆圆的心理治疗要润物细无声,不然得到的会是反效果。
最好就当普通的聊天,让她敞开心扉说出来。
“家属院里有一家的媳妇从出事后就一直没说话,上个月疯了,跑出去就再也没回来,后来队里的人去找,只找到骨头,她被狼吃了……”李圆圆瞳孔微缩,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严师长这才重视起心理治疗,察觉到之前做的心理辅导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