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尽封建贵族之家贾府日常生活的名着《红楼梦》,酒自然是重要的话题之一。书中提及的四类美酒以及酒令、酒目、酒具和不同情形之下的饮酒场面等等酒文化活动,可谓包罗万象应有尽有。特别是史湘云醉眠芍药茵一节,就是特别美的一个画面,湘云醉酒后卧在芍药边上的石凳上,喃喃自语:"泉香而酒冽,玉盏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由此管中窥豹。一部红楼,将酒这一社会生活的调味剂写得如此酣畅淋漓,的确丰富多彩,值得大书特书,方能全面领略个中况味。
本文不提众多眼花缭乱的酒文化活动,只扼要梳理书中提及到的四类美酒,与诸君分享,一道赏析赏析,看看有啥寓意。
一、提及次数最多的黄酒
黄酒是《红楼梦》提及次数最多的酒。此酒以江米酿制,酒精度数低,性平和,有舒筋活血之功效。故得贵族之家贾府,特别是一众红楼青春儿女们钟爱。
书中主要写了三款最有名的黄酒,一是惠泉酒,二是绍兴酒,三是屠苏酒。
惠泉酒在16回最先提及。因贾琏护送黛玉回苏州料理父丧归来,王熙凤为他设宴接风,正好贾琏的奶妈赵嬷嬷走来,王熙凤即热情招呼:"妈妈,你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
可见,贾琏夫妇喜欢喝属南酒的惠泉酒。因此酒用江米和惠泉水酿造而成,其味清醇,度数也不高,很适合处在你侬我侬期间的贾琏夫妇对酌。
据说此酒因唐代礼部尚书李东阳的盛赞"惠泉春酒送如泉,都下如今正盛传"而家喻户晓,北宋时期就已是名酒。大书法家米蒂曾道:"懒倾惠泉酒,点尽壑源茶。"
此酒产地惠泉也就是今天的无锡惠山寺,有时称"天下第二泉"的石泉水。到元代,用此水酿成无锡"惠泉酒","旋开银瓮泻红泉,一种奇香四座传",从而弛名天下,还"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民间日常饮用之酒。
故62回又提及惠泉酒,芳官撒娇似的对贾宝玉说,"若是晚上吃酒,不许教人管着我,我要尽力吃够了才罢。我先在家里,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
另一款有名的绍兴黄酒在63回明确提及。因袭人等八个丫鬟凑钱为宝玉过生,与平儿商定后,就悄悄抬了一坛绍兴黄酒备用。
绍兴酒的名气可见一斑,被湘云誉之"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
不过,绍兴黄酒的极品女儿红、花雕等,书里没提及。31回写宝玉叫人烫黄酒给袭人,38回写黛玉自斟半盏黄酒"这才有趣",41回写刘姥姥喝不惯黄酒"不免通泻起来",75回写贾政讲笑话舔脚的男人喝多了黄酒等等,都说明贵族之家贾府日常饮用之酒多是惠泉酒、绍兴酒之类的黄酒。估计女儿红、花雕这些极品黄酒,一般情况下贾府还是舍不得自己饮用的。
53回提及贾府过年用的屠苏酒,也属黄酒中的一类药酒,据说是汉末名医华佗用黄酒配以白术、防风、附子等多味中药酿制而成,有益气溢阳、祛风散寒、驱邪除疫的作用。后来经"药王"孙思邈宣传推广后,除夕饮屠苏酒便成为古代过年重要习俗之一。
王安石在《元日》中就曰:"炮竹京中一岁除,东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可见,宋代除夕之夜饮屠苏酒已成时尚。
不过,那时饮屠苏酒,据说还有一番讲究,即先是年少者饮,最后才是年长者,以示老辈对晚辈的关爱之情。
二、名目繁多的烧酒系列
因古代的白酒多以烫热了喝为主,谓之烧酒。《红楼梦》第八回写宝玉去薛姨妈家喝的酒,就是白酒,宝钗建议他不要喝冷酒。由此可推测,那时候的女孩,也能喝点烧酒,而非只是男士的专利,像武松喝了十八碗烧酒便上井阳岗打虎那样,才谓之英雄。
《红楼梦》提到的烧酒系列,也就是白酒,亦名目繁多,主要有以下几种:
最先提及的是18回林黛玉诗句"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中的金谷酒,此酒产地河南洛阳西北的金谷,因有水流经此,谓之"金谷水",晋大康年间,独宠绿珠的富豪石崇在此筑园,称"金谷园",常与宾客游宴其中,所饮的"金谷酒"由此传开。
黛玉在诗里借用"金谷酒",主要表达她们一众青春儿女相聚于大观园,一起写诗宴饮的欢乐时光是多么美好,显然是感怀之意。
38回提及的合欢花酒和菊花酒,则另有一番意蕴。
因黛玉说"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宝玉忙喊奴婢撤去黄酒,给黛玉换上合欢花浸的烧酒来。
足可看出,宝玉心疼黛玉之甚!
合欢花酒原本就是度数较高的白酒用合欢花配制酿成。合欢是一种落叶乔木,常种植于庭院,六月开花,微香、性平、味甘,小酌不仅可以开怀解忧,还让人心情舒畅。
在远古时期,饮用合欢花酿成的合欢花酒,还有夫妻和美的寓意。到了汉代,便引申为合卺酒,专指男女结婚时喝的交杯酒。明清时期,又作健身饮料用。
菊花酒则出自宝钗的《螃蟹咏》:"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实际上,菊花酒也就是用菊花、糯米、酒曲酿制而成的一款白酒,除了去腥外,还有明目、治头昏、降血压、补气利血等功效。
古人在重阳节常饮菊花酒祛灾福,时称"吉祥酒"。
58回提到的桂花酒,也属白酒,系用秋季盛开的金桂为原料,配以优质米酒陈酿而成。
故桂花酒度数也不高,具有色泽金黄、芬芳馥郁、甜酸可口的特点,誉之"妇女幸福酒"。
宝玉为晴雯作《芙蓉女儿诔》:"文瓠瓞以为觯琴兮,洒醽醁以浮桂醑耶?"这桂醑就是桂花酒。
可见,宝玉感念晴雯为之祈福之意跃然纸上。
93回提及的果子酒也是一类白酒,主要以橘子、枣子、苹果之类的野生水果浸泡白酒酿制而成,类似今天的杨梅酒、猕猴桃酒,因价格亲民而受普通大众喜欢,是一款以平民消费为主的低档酒。
故家境贫寒的贾芹用此酒招待水月庵的下人,连庵里的女尼也纷纷参加,"大家吃着"乐了一夜。
只是,心气高的芳官没参加,她哪有心思去品不屑一顾的果子酒?
由此而言,这小小的果子酒,不仅投射出主宾双方的境况、心性,水月庵的脏乱从中也得到又一佐证。
三、西洋葡萄酒
与黄酒、啤酒并称三大古酒的葡萄酒,在《红楼梦》中也有体现。约有不同的是,60回明确提及的是"西洋葡萄酒":
"芳官拿了一个五寸来高小玻璃瓶来,迎亮照着,里面小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还当是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
可见,清代已有进口的葡萄酒从西洋传来,成为贵族之家日常享用的舶来品。
我国西域出产的葡萄酒,自唐以来就已知名。这从诗人王翰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便可感之。
西洋葡萄酒的发展亦源远流长,据说早在公元前600年,葡萄牙的杜罗河谷就有大片的葡萄种植,后来通过人工酿酒工艺制成顶级葡萄酒,也就是波特古酒而名扬天下。
四、"万艳同杯"酒
《红楼梦》第5回提到的"万艳同杯"酒,乃曹公有意虚构的仙酿:
因宝云梦幻太虚幻境,闻得此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不禁相问,警幻仙子回复,此酒"乃是白花之蕤,万木之汁,加以麟髓凤乳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宝玉即称赏不迭。
很显然,受宝玉喜欢的这"万艳同杯"酒是作者如椽之笔独创的美酒,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作者以此酒,呼应"千红一窟"茶,实际上暗示书中才华出众的女孩们命运多舛的凄凉结局。
"千红一窟""万艳同杯",谐音即"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揭示《红楼梦》众多如花似玉的女性最后都是悲剧收场。
如此悲惨时代之下,再出众的女性,焉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可言?这,或许就是曹公创作《红楼梦》为闺阁女子立传为她们鸣不平的意图之一吧。
综上而言:《红楼梦》述及的四类酒,既点出源远流长的酒文化,又凸显"无酒不成席"的古风,还彰示饮者其名及投射其身份、地位、命运等等暗藏的意蕴在里面。
如此看来,《红楼梦》中的酒,的确非同凡响大有玄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