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野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当地人,这是与他接洽的公司派来招待他的业务员。
所以核对单子上的东西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楼先生,你要的这些东西都在四楼生活馆。”
陪同之一的男人操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看出楼野并不想太浪费时间,直接绕开自动扶梯,而是带领楼野走向观光电梯。
楼野不是第一次乘坐这种直上直下的电梯。
运城也有,但两者之间上升的速度和稳定感确实有不小的区别。
在运城,安装这种电梯的建筑非常少。
一来电梯造价高,国产电梯一年就那么点产量,得销往全国各地的大城市;二来这会儿的房子最高也就四五层,大都是国营单位建的职工房。
职工房的首要要求当然不是舒适,而是解决职工刚需。
建房原则就是用最少的地建最多的户数,能够分配到更多的人。
别说电梯这种只会增加成本的东西,就连楼栋跟楼栋之间除了必要的间距,绿化用地那都是没有的。
而商品房呢,有,但非常少。
这年头大家思想不够开放,对商品房大都抱着观望的态度。
有钱有地位本该成为购房主流的那批人都眼巴巴等着厂子里分房呢,而最需要房子在这个城市立足的那些人恰恰手里没有余粮。
一个有钱却不买。
一个缺房住却没钱。
这种情况下,房产开发商考虑的是降低成本,尽可能地盈利回本。
房子自然美观不到哪儿去,更不会搞电梯这种在大众心里贵且不实用的东西。
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宁愿每天爬上爬下,也不想为了电梯多付买房费用。
陈泽除了在户型上做创新,大方向却是没什么变化的。
但楼野现在有了一个新点子。
……
楼野在两名合作公司的工作人员陪同下,在购物中心四楼只逛了两家店,就把单子上的大部分东西买齐了,这让他立刻将云归安锁定为危险人物。
一个从没踏出过运城的人,知道得太多了。
他没忘记云归安起初朝云早早下过好几次黑手。
如果云家是追求血缘至上的家庭,有了亲女儿就将养女抛诸脑后甚至迁怒到养女头上,那云早早将迎来什么?
没了云家做靠山,她对这个世界又懵懵懂懂,还生了一副娇媚可人的模样,转眼就能被宋大强夫妇卖出去换钱花。
一个有前科的人他如何放心云早早跟她接触?
楼野眸子狠厉,冷光乍现。
因为买的东西太多,购物中心直接帮忙送到他居住的酒店。
楼野联系本地的货运公司将东西运到鹏城,在港城又待了两天后才返回鹏城。
接着,他趁机考察了鹏城的发展情况,到相关部门咨询得知了地价后,楼野心中一动。
腾不出手开发,却可以先买下来啊。
他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向来不打没准备的仗。
拜访了四舅,确认此事的可行性后立刻给外婆打了电话。
两天后,一笔汇款到达楼野手中。
鹏城的地价比运城贵,相应地,楼野也更加看好这边的发展。
钱一到手,他立马到土地管理局将自己看中的两块靠海地皮拿了下来。办完事后,楼野迅速赶回运城。
想到离临盆之期不远的媳妇儿,他已然归心似箭。
而远在运城的云早早不知道楼野背着她干了一件大事,已经在回程的火车上。此时她躺在手术室里,意识模糊。
手术室外。
林芳站在原地。
她一手抱胸,一手撑在下巴上。
手掌,肩膀,胸前都沾有血迹,眼睛失神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嘴里呢喃着:“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凌乱的脚步声纷纷而至。
云泽神色焦急,迈着大步伐跑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云母。
“你妹呢,进去多久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俩不是在家里吗,怎么突然摔了?”
林芳浑身颤抖,半张着嘴,牙齿上下打架,发出沙哑的声音:“进去一个小时了。”知道丈夫和婆婆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林芳勉强镇定下来,迅速将事情原委说了。
虽然她语无伦次,但云泽和云母还是听明白了。
原来,这次楼野出差离开得太久,云早早在家里呆得无聊,而家里另一个人——曾姨又是个闷的,她便回娘家找林芳作伴。
正好孩子们放暑假了,便主动承担起陪姑姑散步的任务。
今天傍晚吃完饭后,三小只照样扶着云早早在门口来回散步,哪知道一个莽莽撞撞的女人跑了过来,边跑边疯了般喊着怪腔怪调的话,把云早早撞了个正着。
两个小的当即吓得嚎啕大哭,媛媛年纪大一点,看见小姑姑流血,赶紧回家叫了林芳。
听完,云泽眼睛冒火,声音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那个女人是哪家的?现在在哪里?”
云母也愤怒地等着答案。
林芳摇了摇头。
当时她急着叫人帮着把云早早送到医院,根本顾不上去查那个冒冒失失的女人是谁,但是——
“能进咱们大院,媛媛又说不认识,肯定是哪家的亲戚。等回去问问小江他们就知道了。”
小江是门卫。
部队大院进出管控很严格,陌生人进入小区,不仅需要军属提前打招呼,还要身份登记。
不管那女的是哪家的,她都逃不了。
云泽忍着怒气,说道:“妈,你和林芳在这里等着小妹,我去派出所报案。”
云母不解:“等你爸回来让他去查不就行了吗?去报案会不会多此一举?”
通常来说,部队家属间出了什么摩擦矛盾都会选择内部解决,毕竟属于不同的系统,冒然让公安部门介入很可能引起一些人的反感。
云泽哼了一声。
拳头捏得死紧,手背青筋毕露。
“爸的位置不上不下,楼家倒是势大,但楼军长那人爱面子,楼野差点被人弄死也没见他讨个公道,早早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落地,爷孙俩没相处过能有几分感情,谁知他这次会不会和稀泥?”
“咱们也不知道对方是哪家的,万一对方会做人,直接押着人跪在咱们家门口声泪俱下,你和爸难不难办?不妨让派出所去查,甭管她故意还是无心,该怎样就怎样,反正这事本来也该归他们管。”
听到这段话,云母抹掉眼泪。
咬着牙,点点头:“那你快去。”
谁欺负了她闺女都跑不掉。
又想到云早早和肚子里的娃娃还生死未知,云母简直悲从中来,低泣不已。
林芳红着眼睛,心里自责得不得了:“如果今天我陪着她出门就好了,怎么说也能挡一挡,我要早知道一晃眼就出了事,我就拦着不让她们出去了,楼野还不知道囡囡出事,他要回来,我怎么给他交代啊……”
她心口像有什么填着,压着,箍着,紧紧地连气也不能吐。
说着说着,眼泪又哗哗地流。
****
手术室里,云早早意识有些混乱。
仿佛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躺在手术台上,剖去了尊严犹如开膛的青蛙。而另一个无助的飘在半空中,茫然无措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云早早听到医生的对话:
“2.4公斤。”
“早产还长得挺好的,孕期营养补充到位了,这妈妈合格了。”
护士接过宝宝,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
“哇——”的一声。
不够洪亮但好在不像小猫崽那样脆弱。
听到宝宝的啼哭声,云早早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像决了堤似的涌出来,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宝宝那娇嫩的脸颊。
因为早产,她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孩子就立马被送进了新生儿病房,紧接着,由于麻醉关系云早早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手术室的门一打开。
云泽几人立刻围上前,就见护士抱着小小的一团儿出来了。
不等他们问,主动开口:“是个闺女,2.4公斤,体重有点轻,不过好在器官发育成熟了,先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等确定生命体征平稳,无其他并发症,能够自主吃奶,无黄疸无腹胀后就可以出院了。”
云母忍着焦急听完。
抽空看了一眼外孙女,她更着急云早早:“我女儿呢?她有没有事?”
“放心,手术很顺利,产妇身体状况不错,医生还在给她做清理,一会儿就能出来了。”
护士说完,先把孩子送到保温箱,林芳也跟了过去,确定军区医院的新生儿病房管理严格,宝宝手腕上都挂好了出生信息,她才回去陪着丈夫和婆婆继续等待。
“跟去看了,环境咋样?”云泽以为她是担心保温箱的问题。
林芳:“管得还成,不可能有人掉包咱家孩子。”
云泽这才反应过来她去干什么了,无奈道:“你在想什么,这是军医院,哪儿那么容易掉包孩子?咱家早早和归安也不是在医院掉包的啊,你这是草木皆兵了。”
林芳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到底是谁傻啊。
“跟早早和归安没关系,你们大老爷们不关注外头的八卦,前几天洪家闹翻天了知道伐,他家那个小女儿居然不是亲生的,而是他妹妹的孩子。
当初洪家婶子在军医院生孩子,她婆婆到医院看顾她,恰好小姑子也生了,那闺女生下来就有心脏病,这倒好,人家母女俩直接把洪家的孩子给换了。”
“亲儿子成了外甥,念完初中小姑子一家就不让他念了,直接把人弄到车间当工人,病歪歪的侄女倒是被她精心养了十八年。”
林芳对洪家婶子没啥好感。
当初云归安带着宋大强找上门来,洪婶子那张破嘴,到处跟人说云家缺德,才让亲女儿被人亏待反倒养了冒牌货。
后来云归安追着陆毅驰屁股后头跑,让大院里的人看够了笑话,也是她在背后诋毁得最起劲。
那阵子云家名声差得不得了。
她和云母一出门就被这些婆婆妈妈们拽着问云归安的事,明里暗里说云家不会教女娃娃。
现在知道她家出了事,她才不同情呢,只觉得恶有恶报!
林芳的态度也感染了云母,得知女儿已经没事的她情绪也跟着放松了。
感慨了一句:“哎,洪家那闺女估计惨了……”
云泽对大院里的八卦不是很感兴趣。
但有意转移妻子母亲的注意力,让他们放松心情。
他便附和两句:“那是该盯着点,早早和楼野盼了好久的女娃儿,谁要是起了歹心把孩子换到咱们家,还真是享福了。”
约莫又过了十来分钟。
云早早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送到同一层楼的病房。
知道妹妹脱离危险后,云泽让妻子先回家熬点清淡的鸡汤,本想劝母亲回家休息他在这里守着就行,云母却催他赶紧去盯着派出所那边抓人。
母子俩把事情一顿安排,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
“……你通知小楼了吗?”
云泽:!!!
他真的忘了。
另一边,乌拉乌拉的火车进站声响起。
楼野回来了。
他出站后立马喊了出租往家里赶。楼野边打开大门,边将黑色公文包里的同色天鹅绒盒子拿出来。
多情的桃花眼发亮。
他面带笑容朝屋里走。
走近后见到屋里漆黑一片,楼野将公文包放下,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把玩着首饰盒子,一脸狐疑去找曾沛。
得知云早早回娘家住,按理说他这会儿该放心才是,但莫名地,他这心里的焦灼越来越严重,像是千万根细线拉扯、拖拽,好像要把心脏外头那层皮撕扯开。
楼野赶紧回到客厅给云家打电话。
电话嘟嘟了好久,才被接起,清脆的童声“喂”了一下。
楼野:“是安安吗?叫小姑姑来听电话。”
谁知那头的小朋友“哇”地一声哭了,含糊不清道:“小姑姑,小姑姑流血了,呜呜呜……”
楼野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三魂丢了七魄。
流血,为什么会流血?
他捏着话筒的手骨节凸起发白,血管鼓起,理智提醒他不要指望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能说明白情况,他当机立断说道:“安安,你让爸爸或者妈妈过来听电话,如果他们不在的话,你就叫姐姐来。”
“……好。”电话那头,小团子抽抽噎噎地。
随后,楼野听到电话被扔在桌上的砰砰声,接着是蹬蹬蹬的脚步声,隐约可以听到乐乐在喊姐姐。
他紧紧抿着嘴唇,焦灼万分地等着电话那头的消息。
手掌不知不觉已经满是汗水,楼野脑子里乱成一片,神经彻底崩成了一条线仿佛随时都要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