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陵阳城难得没有阴雨连绵,清早尚服局李尚服依着元帝宫宴那日旨意领着义女李宁语乘车出了宫门,路过南街挑开帘幕缝隙街道旁浓浓的饭食香气钻入车厢。
从小长在深宫的李宁语极少有机会出来,因此义母李尚服每每接到旨意出宫送衣服首饰总会捎带上她。
“宁语,今日咱们出宫要先去容府再去言府时间太紧,等后边义母得了旨意出宫时再带你好好逛逛。”
李宁语听到这话放下帘幕点点头,小姑娘虽面上有些失落依旧乖巧称是。
算起来南街离皇宫不远连带着准备与路上查验也不到半个时辰,但宫中女官外出时间有限她们不得不提早出门连早膳都用得匆忙。李宁语摸摸干瘪的肚子将手伸进衣袖想要掏出酥饼垫垫,马车却煞风景的缓缓停在了容府门口。
虽然容家十年不曾回城但对于人情礼仪却是清楚,因此容疏月掐着点带玄七青玉和管家在门口等候,当她看到金边红木挂着尚字铜牌的马车停下便招呼身后小厮上前放脚凳自己也缓缓下了阶梯。
推开帘幕李尚服抬眼便瞧见如画标致的青衣少女眉眼含笑向自己欠身行礼。
“李尚服李司衣辛苦疏月这厢有礼了。”
瞧着她举手投足礼仪规范待人和善李尚服会心一笑带着李宁语恭敬回礼。
“县主安好!奴婢带着司衣来给太师和大公子送朝服,不知太师大公子可在府上?”
容疏月见她言语温和不似其他女官那般趾高气昂心中略有好感,当她定睛看到身后低头有些紧张的李宁语袖口还沾着酥饼粉末当即侧身邀请二人进府柔声道。
“父亲同言伯伯在书房说话言家二哥还有兄长也在府里,若是李尚服也带了二哥的朝服倒不必辛苦再跑国公府了。”这话一出李尚服不得不夸她一句心细聪慧于是笑着点头转身预备接过李宁语手中锦盒。
“这锦盒想来不轻李尚服您别累到,司衣姐姐只管将马车中锦盒取来待会我一并拿着就好。”
此时跟在容疏月身后的玄七上前两步小心捧过锦盒,看向李尚服点头示意又跟上李宁语,待她躬着身子进了马车出来后将另一锦盒放在那两个锦盒上他才转身走到一旁。李尚服余光瞄过玄七眼神中满是赞赏笑夸道。
“好伶俐的哥儿,到底是太师府上养人便是府里的侍卫也是极聪慧的。”
被李尚服这么一夸玄七害羞红了脸,容疏月悄悄在背后竖起大拇指而后亲昵上前扶着她眉眼弯弯向前走去。
“哪里是我府上养人,今日是您二位来了府上才叫他占了贵气聪明一回。”
手下的人被夸了容疏月心里也是高兴的引着二人欢欢喜喜进了府门,她想着既然人家客气自己也该极尽周全于是开口道。
“尚服大人如今天气虽转暖晨起却还有几分寒意,若是您二位不介意可先用些点心汤羹暖暖。”
李尚服抬步迈上台阶听到她细致体贴将二人所需之事一一安排妥当只觉心中熨帖。
“原本今日是奉旨送衣不想还有幸能一尝太师府早膳,如此奴婢和李司衣便叨扰了。”
李尚服这话说完身后沉默的李宁语脸上渐渐扬起笑意,容疏月侧目瞥见她一闪而过的欢愉只觉有趣。
“尚服客气了,您二位辛苦来府上一趟容家怎么也要照顾周全的。”音落不再多言只引着她去到前院。
初春思量厅前的忍冬花将将发芽右侧花圃盛放的桃花随风扑了几人满怀,入了正厅中间是红木八仙桌靠墙的福禄顶柜摆放着御赐的如意,东边耳室花瓶内几枝桃花散发淡淡芬芳一切布置简约雅致。
一入内屋容疏月便引着二人在东侧如意圆凳落座,而后一面提起茶壶斟茶一面对仲林说道。
“仲叔摆膳吧,待这边早膳结束你再去叫言伯伯他们。”
仲林见自家小姐越来越有当家风范也是欣慰连忙应下,就在他要转身离去时容疏月再次将他叫住。
“仲叔您记得让厨房温着鸡汤不然若若回来要吃只怕等不及。”
“小姐放心老奴这就去吩咐。李尚服李司衣稍等早膳随后就到。”
说着仲林拱手行礼带着身后小厮离去,李宁语听到容疏月家中有事还不忘惦记言若羽羡慕道。
“您和星冉县主感情真好。”
容疏月听完这话侧目看向李宁语浅浅笑道。
“宫中人情复杂但司衣真诚可爱,想来日后也能遇到知己好友的。对了我瞧司衣今日佩戴的禁步像是南璃样式,李司衣可是喜欢南璃饰品?”
听她提起自己的禁步李宁语将方才的艳羡抛之脑后甜甜笑道。
“县主真细心这禁步是年后做春衣时被德妃娘娘夸赞得的赏赐,南璃的饰品多简约大方玉珠上雕刻的纹样也是精美。”
对于自己喜爱的事物李宁语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容疏月见自己送去宫中让德妃用来打赏把玩的禁步到了她手中心里对她又添了一丝好感,随即转身叫来青玉。
“玉儿你辛苦跑一趟,去将我房中书架上那盒护手膏和旁边放着手串的橙色锦盒一并取来。”
“是,属下告退。”
青玉本就不喜与宫中人打交道听到她终于可以开溜欣喜坏了,她对着众人抱拳行礼后头也不回的就离开。
而李尚服听到容疏月交代青玉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嗔了李宁语一眼又笑呵呵看向容疏月。
“今日来府上用膳已是县主体恤怎好再收赏赐。”
容疏月知道宫中之人谨慎向来怕拿人手短于是转向她真诚道。
“娘亲当年过世时许多人因为流言蜚语对她避之不及宫中之人也是一样,唯有尚服依然像她生前那般用心制了入殓那条衣裙,此事也许于尚服而言只是恪尽职守于我而言却足以感念许久的。那护手膏原不是什么金贵之物但南璃药草药性最好,至于那串从南璃带回的粉玉桃花手串也是我瞧李司衣合眼缘权当交个朋友吧。”
容疏月言语诚恳半句没有利用讨好,李尚服瞧着她澄澈眼眸情真意切心中越发柔软,便是极怕与生人打交道的李宁语也不知不觉喜欢上了她。
“那老奴便多谢县主,等他日县主步步高升尚服局为您定制衣衫必定尽善尽美。”
李尚服一番话说的规规矩矩容疏月却是听出了弦外之音笑的越发开心。
“借尚服吉言。”
李宁语见不曾轻易对人表露善意的义母都对容疏月格外温和心中越发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女娘。
“宁语多谢县主,若是县主不弃回去后我绣制几条丝帕回赠可好?”
原本容疏月是因着私心才想赠礼结个善缘,现下见却觉的与她真诚相交也是不错的选择。
“既然宁语认了朋友二字回礼相赠以后私下里便唤我疏月吧,下回若是你和李尚服出宫时间宽裕我再请你们去城郊别院赏花喝茶。”
音落李宁语只觉惊喜她没想到容疏月这样和善全然与宫中贵人不同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那便说定了。”
“什么就说定了?”
李宁语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言若羽略带醋意的质问。
“卿卿你怎么能趁我不在偷偷约别的小姐妹去玩!我不管我也要去。”
言若羽抱着她的手撒娇,看着她醋坛子打翻的模样容疏月宠溺点了一下她鼻尖没好气道。
“你呀惯会吃飞醋哪里就能丢下你了呢!好了既然回来的早你同李尚服和宁语见过礼咱们便用膳吧。”
说完容疏月将她扶起就在她起身要见礼时李尚服摇摇头示意她不必麻烦,没成想她刚一转头就看见李宁语盯着桌上的蟹黄汤包出了神。
“让二位县主见笑了宁语见到美食就走不动道实在有些失礼了。”
见她是和自己一样爱美食的女娘言若羽没了先前的醋意像在自己家一样招呼她。
“李司衣你快尝尝这厨子手艺可不比潇湘楼差。”
“真的吗?那县主奴婢就不客气了。”
看着两个吃货眼冒精光容疏月失笑抬手用公筷给两人夹了汤包,李尚服见自己被义女无视彻底无语。
“你们别客气我府上没那么多规矩,若是宁语喜欢等你们回宫时我再让嬷嬷多做几样糕点你和尚服带回去尝尝。”
听到还能带糕点李宁语感激的看向容疏月连连点头,原本李尚服还想提醒她注意规矩但想着皇帝对容家的优待又想想李宁语的直肠子,心中只觉若是除了德妃以后能得容疏月庇护也是好事便也不再多说。
于是志趣相投的三个小女娘借着早膳你一言我一语吃的忘乎所以,最后若不是言正清和容砚书谈完了事情听说宫中来了人这三人还有的聊。
好在言容两家都是极开明的人家并不会有人苛责规矩礼仪,但李尚服也不好耽搁太久还是催促着李宁语结束了早膳,待到管家着人将桌面清理干净玄七才捧着锦盒一一展开。
东耀官员朝服以色分品阶,一品官员衣袍大多以齐紫为主,二品三品着深红,四品五品着石绿,六品及以下着群青。
想着男子试衣没有女子什么事容疏月便带着言若羽想要要离开,当她路过八仙桌瞥见右侧两件石绿色官袍时忽然顿住脚步此刻原本云淡风轻的言正清和容砚书也是吓了一跳。
“李尚服受累问您一句这两个孩子的官服您确定没有拿错吗?”
在场的人除了言子暮都有些惴惴不安,毕竟无论官场后宫服侍不按规制可没好果子吃。李尚服瞧见他们惊诧的神色像是一早料到那般不慌不忙上前行礼笑道。
“众位不必惊慌奴婢来时陛下亲自来叮嘱说宫宴那日两位公子处事聪慧深得圣心因此不必从七品翰林编修再熬,只是正式的任命还需等明日上朝才能宣布。”
众人听到是元帝的意思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原本容疏月和言若羽想留下看他们换官袍但又碍于李尚服在只好离开。
她们虽是百无聊赖回了长离院但却并没有闲住,两人刚坐下就又被叫去了前厅。
当众人看到寿全捧着圣旨身后还跟着一名太监端着着明黄锦盒便知晓又有好事发生忙上前提起裙摆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雁南县主容疏月性行温良柔嘉淑娴深得朕心今特赐雁南县为封地,再赐青鸢令一枚可随时出入宫不受约束钦此。”
听清圣旨内容容疏月只觉有种天上掉馅饼的不真实感,毕竟东耀县主虽不止一位但史上有封地的寥寥无几大多只是给个好听的名头。
看着自家姐妹呆愣住言若羽急的拽她衣袖,待回神后她歉意着看向寿全恭敬接过圣旨和锦盒,此时容念瑾侧身拿过仲林悄悄递来的荷包笑着塞到寿全手上。
“小妹能有这造化想必少不了公公提点,这点子心意全当请公公喝茶。”
寿全满脸堆笑掂了掂荷包却是分量十足心中也对容家兄妹越发喜欢。
“大公子客气了宫中贵人众多但能像县主这般得陛下恩宠的倒是头一份,日后杂家少不得还要容家照拂。”
寿全这话说的倒不假毕竟没有谁家新科探花便是六品以上官职更别说家里还有个一品的太师和有封地实权的县主,这泼天的富贵有一样也够旁人家感恩戴德的。
当然这些于旁人是求之不得的喜事容砚书却不觉高兴不起来,容疏月侧目瞥见老爹担忧的目光悄悄挪过去摇他衣袖安慰容砚书他才好了一些。
眼见自家老爹无事容疏月从袖中抽出刚到手的药膏扯出笑容上前递给寿全。
“公公受累跑这一趟到底也是为着我,上回进宫见您不时揉搓关节想必是有不妥。正好这盒济生堂才出的膏药对关节酸痛之症有治疗缓解的功用,公公拿回去试试若是用好了等再进宫看舅舅和舅母时我还给您送些。”
原本容家给的茶水钱已是足够但送礼送人心上才能让人真正感动,寿全一生不能有儿女带的徒弟也不会察觉到这些细微之处。容疏月送的药膏妙就妙在解了他煎熬的痛处还显得细心熨帖。
看着她递来的膏药寿全心底温暖好生接过,再次抬头看向容疏月时眼中多了一丝慈爱。
“怪不得县主这样得陛下疼爱,太师真是有个体贴聪慧的好女儿!那老奴便谢过县主赏赐了。”
音落美滋滋转身带着身后太监护卫上了马车,李尚服看着面前瘦弱明丽的身影心中预感她可能会成为第二个昭阳公主,于是又小声叮嘱李宁语要好好与她相处。
因着容家一件接一件的喜事言家人被容砚书热情留下,正好先前容疏月同言若羽应承的大床今日也送进了长离院,索性她便叫仲夏回府将自己的衣裙取来几身彻底赖在了容府。
但不同于言容两家的喜悦欢笑,西城工部尚书姚家苍凉一片,门外老老少少带着镣铐哭哭嚷嚷被流放出陵阳城。
虽然一场宫宴险些害了容疏月到底是谋事在人,初回陵阳城入宫的这一仗容家赢得盆满钵满大快人心喜的言容两家男眷喝到半夜,若不是容疏月怕耽误明日早朝亲自去收了酒壶,只怕个个都要醉倒桌下。
入夜将圆未圆的明月高悬苍穹,空中灰沉的云朵随风游走不沾染华光分毫,漫天闪耀的星辰如明珠绚烂了空洞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