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黛娥看到屁股翘在天上,两条小短腿像只呆鹅一样叉开的小人,无奈地道:“难怪每天念叨云姑姑,在心里打着主意呢。”
浦笛蹲到怀渊跟前,做着泫然欲泣的样子逗他,“连我都不理了,以后不带云姑姑来了。”
小家伙手还玩着那只不倒翁,眼睛倒是看到了浦笛的怪样子。
他只当好笑,眼睛弯得像月牙一般,举着白嫩的小胖手在脸上刮,作羞羞状,引得几人哈哈大笑。
等怀渊反应过来众人是在笑他,他把嘴翘得老高,“哼,你们笑我,等父王回来了,我定会说给父王听。”
“你父王在外头快活着呢。”
浦笛也把嘴翘得老高,和他演上了。
怀渊急忙纠正,“父王不是快活,他在保家卫国,是个大英雄。”
浦笛摸了摸他圆溜溜的小脑袋,不再说什么,有谁会在一个小孩子面前诋毁他心中的英雄。
怀渊看他摸了自己的头,以为他也认可自己的父王是大英雄,开心得直拍手掌。
两人一起走进大厅,浦笛想起刚才怀渊的话,问:“宁王要回京了吗?”
许黛娥点了点头:“听说圣旨送去了东沙,快回了吧。”
她让嬷嬷把刚满月的小儿子带下去,扶着腰坐下,“希望这次能赶在拜祭之前回来,上次怀渊祭祖,还是父皇亲自抱着去的。”
“宁王真是福气,儿子生了两个,他们面没见上几次,小王爷嘴里一天到晚父王父王的念叨,你真是太‘通情达理’了,应该一句都不教,回来后都不理他,他就知道家的重要性。”
身边不少人都觉得她太善解人意了,什么苦都自己受着。
宁王如果要回京都,一年两回总是抽得出时间。
他这几年,只有及冠才回来了一次,回来也没做好事,让工匠把宁王府折腾得连点人气都没了。
浦笛想到这些,就觉得他心没在王府,他也是一个男人,虽然还没成婚,但总觉得正常男子对待自己的家,不应该是如此行为。
许黛娥倒是想得开,她一点也不介意地说:“嫁给他那一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父皇当初不也是东征西战吗?有得总有舍。”
“听说当年成王妃是跟在皇上身边,不像你在宫中生下怀渊,又独自一人在成王府生下景明。宁王倒好出去几年,轻松就有了心心念念都是他的儿子,我这个做哥哥的都看不下去了。”
“王爷在东沙并不轻松,听爹爹说最近朝中弹劾他的折子特别多。”
他向来不爱管闲事,只因为是许黛娥才多说几句。心里觉得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得,做妻子的都这么说,他还能说什么呢?
婢女送上了新鲜的荔枝,许黛娥让婢女用食盒多装了一份,“难得吃到的,这份你拿去给云姐姐。”
浦笛向屋外瞧去,怀渊又挂到了她身上,两人说得还挺开心,眼睛都弯弯的闪着星子。
细细密密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温暖又美好,与这沉寂萧索的宁王府很不相入。
许黛娥视线在外面打了个转,隐隐若若的又收了回来,“浦哥哥,你该表白了,这样潼姐姐在泉下也能安息。”
听到楚潼的名字浦笛呆愣了一下,没说话。
许黛娥继续道:“当年潼姐姐走后,你很久都没缓过来,这几年看你脸上笑容慢慢多起来,性子也开朗了不少,就知道你走了出来,你这么喜欢云姐姐,不要再错过了。”
想起楚潼,浦笛的状态就会变得萎靡。
楚潼是他的贴身丫环,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那时候他明明喜欢她,却总是主仆有别恪守礼节,没有表露出任何喜欢的意思。
直到楚潼在街上被歹人当街捅死,浦笛才抱着她的尸体说出了自己的喜欢。
可是楚潼却听不到了,活着的时候她流露过很多次对浦笛的痴情。
许黛娥也旁敲侧击的问过他很多次,他都是淡淡一笑,什么也不说。
就是这样淡然内敛的性格,在楚潼去了后,他自责了许久。
直到云裳出现,他的眼里又慢慢有了人情味儿。
“云小姐不一样,”浦笛眼神暗淡了一些,“我在她面前自卑。”
许黛娥突然抬头看向院子里的人,缓了一会问:“自卑?”
爱上一个人会自卑?
她曾以为在晏南修面前,唯唯若若是因为身份的原因,难道那是爱情?
突然想到回门的那个晚上,晏南修跪在浴桶边的样子,他的神形分明就是卑微到了极致。
“云姑姑这是何物。”怀渊看到云裳脖子上的红绳,顺着就扯了出来,摸到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云裳惶然了一下,柔声细语同他讲:“是块玉。”
“是不是姑姑的心爱之物。”怀渊指着她的胸口,说起了懵懵懂懂的大道理,“母妃说,心上的东西便是心爱之物。”
心爱之物——
刹那间,有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在她脑中闪过,年少时的他一袭素白洁衣,眼似深潭:云姐姐,我帮你戴上后,永远都不许取下来。
一瞬间,眼眸中竟有些热了起来。
她是那般后知后觉,想念并不会随着时时变淡,而是越发的浓烈,到底是把自己把那份感情丢弃,弄到了如今这个境地。
怀渊没听到她作声,也有些不确定的问:“是吧,云姑姑。”
云裳把玉揣入怀中,随即恢复如常,“这里是胸口,不是心上。”
小家伙像想到什么,愣了愣后,随后还是反驳道:“浦叔叔都说了这里就是心。”
“小怀渊真聪明,懂得真多,”
云裳见他那么坚持,也表示了肯定。
怀渊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就闹着要下地了,一落地他又玩起了不倒翁。
看着他细小的身子,云裳发觉怀渊和他父王一样语言天赋极好,小小年纪就口齿伶俐,身子也晚长。
怀渊玩了一会,抬头看到云姑姑一直看着自己,眼珠子都忘了动。
他拉了拉她的长衫,云裳才反应过来,急忙用说话来掩饰心里都不自在,“听说你最近没有好好吃饭,这样就会长成一个小竹竿”
“母妃说我跟父王很像,长大后,定是个高大帅气的人,也定会像父王那般勇敢。”
怀渊摇摇晃晃的立起来,小脚一跺,胸脯一拍神气十足。
这个样子太像他了。
云裳低垂着脑袋,胸口有某种不明所以的寂寥和失落。
她喃喃自语:“你怎么知道你父王是怎样一个人。”
声音虽轻,怀渊却听入了耳,他偏头看着她,认真的回答:“母妃说的啊,父王是天下最英勇,最爱我们的人。”
云裳转过头去,厅里的俩人正对着她笑。
王妃总给人一种沉静安定的感觉,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王府,还把孩子教得这么好,从来没有怨言总是一副知足的模样,应该是爱惨了他吧。
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正如她头一次和浦笛走进宁王府。
那天她就像一个偷窥者,心慌不已。
这一年不着痕迹的渗入进他的生活,到头来深情难却,唯吾空守。
她是时候忘了他了。
两人从成王府出来,已是午后,云裳身上被暖暖的太阳照着,脸生出了红霞,心里又没了对过往感情的负担,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街上的人,那模样像一个初窥世界的人,可爱极了。
这是她从宁王府出来最轻松的一次。
浦笛默不作声的盯在她脸上看了一会,发现心情特别好,就慢慢在酝酿情绪,在心里给自己勇气。
走过了两条街,他情绪总算酝酿好了,吞吞吐吐地道:“前几日李寅问我…问我,能否去提亲。”
云裳能一言不发的和他走两条街,是无意中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本应该死了的人。
那人举手投足之间全是媚态,在人群中独特到过目难忘。
除了那张脸,身上没有从前的一点影子。
她的心跳得厉害,不敢相认。
浦笛在她身边讲的话,她根本没心情听,等反应过来,只捕捉到了最后两个字。
云裳紧张过度的喉咙顺着提亲两个字问:“你要提亲了啊?”
你要提亲了啊,浦笛被她这一问,才意识到什么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总算看明白了她为何会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心思没在自己身上。
浦笛没回她,又陪着走了半条街,才从众多人中瞧出些端倪,她好像在盯着一个姑娘在看。
这个姑娘,他是见过的。
浦笛觉得有些奇怪,他想不出云裳和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有什么关联。
眼看那女子进了人群之中,云裳心中着急,侧了下身子,一脸歉意地对他说:“浦大夫,我有事,先走一步。”
浦笛蛮脑袋的疑问,拉住了她的手,“不要瞒我好吗?”
云裳看到浦笛的眼睛没在她身上,反而在那女子身上,大概知道了他为何这么问。
她琢磨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点头道:“等我弄清楚了,一个字也不瞒你。”
“我先走一步了。”
“好。”浦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双手交叉着摩搓,有些浅浅的失落。
他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把提亲两个字出说了口。
结果半路杀出个挡路虎。
他是一个非常会哄自己的人,很快就在心里又盘算,下次再提这事,得选个好日子,还不能在街上,不然会有突发状况分走她的注意力。
望着两人消失在人海中,他动了动唇,在心里默念:洛女?她怎么会认识洛女呢?
……
在治理南信这两年,晏南修已经习惯宿醉到不知天昏地暗的生活。
他头晕脑胀地睁开眼,瞬间感觉到一道强烈的光束,快把眼睛都戳瞎了。眼睛不受控制地又合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眯了条缝。
慢慢适应了满屋子充足的光线,才掀开了被子。
最近这一年多,连着醉酒几日是常事,醒来常常不知时辰。
虽说不会像常人那般喝多了神智不清,可是该头痛头照样痛,该难受的也跑不掉。
他揉着额角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鼻头就打出两个喷嚏,也不知道是秋季到了太干,还是谁在诅咒他。
冷荷正在绣着棉枕,听到榻上有响声,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急忙过来掺扶。
她帮晏南修穿着衣衫,发现王爷的手一直摸在鼻子处,像是在想事,又像在……想人。
“王爷,王爷…”冷荷叫了他几声人也没应声,就伸出五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晏南修眼珠子这才回了光。
他心不在焉地问:“有事?”
“会中有几个商人在厅子里等了半天了,”冷荷赶紧把正事说了,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连着道:“听说他们给这几城都捐过很多钱财。”
听到这些晏南修就头痛,无奸不商是这两年来最大的感受,这些商人不管用什么法子都想和他攀上交情!
他回避似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屋子,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字算是回应。
“那我去通知他们,殿下马上过去?”
晏南修没有立刻回答,洗了把脸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
晏南修活动了下筋骨,端起放在案上早已准备好的白粥,胡乱喝了几口,才慢悠悠地道:“天气这么好,钓鱼去。”他略顿了顿又说:“叫上吕将军。”
“厅里。”
洛甜硬生生把“的人在等”吞了回去,就叫莫侍卫去通知了。
王爷不想见的人,哪怕等上三天三夜也不会去见,王爷的脾气越来越难琢磨,还是不要触他的霉头。
河边钓鱼的排场,在整个东沙绝对是有史以来第一遭。
晏南修咬着草芽,懒懒散散斜靠在竹椅上。
吕将军双手紧握鱼杆,一动不动的盯着水面,只有彦戎正逼视着身边的某人,某人正是吕茗昭。
吕茗昭目光略微偏斜,嘴带着笑意,始终不瞟向彦戎。
彦戎盯了半天,见他不接招,把屁股从椅子上挪下来。
他一点一点的向吕茗昭靠近,“你不是说来钓鱼吗?”他的声音又细又轻,几乎是从喉头挤出来的。
吕茗昭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语气里带了些笑意,不太正经地回:“不是正在钓吗?”
“为何不说宁王也在。”
“好歹也一起打过仗,这种事不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彦戎沉默了一会,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个没那么有底气的理由,“宁王抢了我的女人,我跟他不对付。”
“得了吧,你个大老粗,还真以为纪小姐会看上你。她宁愿在宁王身边做个抚琴的婢女,都不愿和彦将军多说上两句话。这样就算你的女人,那大街上看我一眼的女人是不是都想嫁于我。”
彦戎被他说得脑壳有一瞬间迟钝,只从牙缝里憋出一个“你”字。
“你什么你,你在军队待久了,不了解人间百态。”吕将军生怕他反应过来,诓他来钓鱼的事,就顺着他的话往这事扯,“纪婉伶可是前县令的女儿,人家眼光高得很,她从小被琴棋书画养在深闺里,能和你十几岁就在战场上打打杀杀的人,是一路人吗?”
两人谁都不服谁,吵得都既小声又心虚。
彦戎根本就说不过,这个这个在京都见过大世面的人,嘴上自然是落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