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在热闹的集市里,东看看西瞧瞧,看见花花绿绿的食物都很喜欢,她指着红豆说:“就这个。”
“老板,半斤红豆。”洛甜像一个勤俭持家的主心骨,掂量着口袋里的钱袋子报出能买得起的分量。
她把红豆放进竹篓子里,见云裳又在摊前挑挑捡捡,趋步上前做着思想工作,“想吃啥,我给你做,但是我说的话,你得听进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芝麻,”云裳回过头软绵绵的笑道:“宁王回京后,我不会再去了,我惜命。”
洛甜把心按回了肚子里,眼睛往这摊位上扫了一圈,小碎步跑到一个小摊前,“老板,半斤芝麻。”
她摸了一把钱袋子摇得哐哐响,咬牙重说:“老板芝麻二两就好。”
“花生。”
“老板,半斤花生。”拿过花生后,洛甜把云裳拽住,“小姐没银子了,不能再买了。”
“一点都没了!”
洛甜看着半口袋的铜板,想着还要靠这些钱过日子,咬了咬牙道:“对,没了。”
她也想趁着节日,多置办一些货物,但是实力不允许呀!
“那就这样吧!”
回到小院后,洛甜把买回来的做糕饼的各种谷物泡进水里,这些材料两个人吃绰绰有余,想到这她浑身都是劲儿。
这个节一定要过得有声有色。
在灶屋里忙活好了后,她来到屋子里面没看到云裳,傻呵呵的喊了几声没人应,小姐会去哪里了呢?她在衣服上揩着手上的水,准备去屋外晒太阳。
水井边显眼的躺椅上,她发现云裳躺在那里已经睡着了。
自从云裳说要宁王痛苦百倍后,两人把所发生的经历和事情分析了一下,想报仇是不可能的。
能把命保住已是祖上积了德。
洛甜要她再三保证不能冲动,不能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云裳好像认命了越渐开朗洒脱,精神也越来越好。
正常到让人看已经看不出一点端倪。
实在是有点过于正常,这种正常让人感觉到隐隐的不安。
洛甜总觉得她走神的时候,眼睛放空得很厉害,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而且越来越嗜睡。
睡觉也好,总比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好,甚至希望老爷能多去小姐在梦里几次,让她能放下。
那位可是皇帝,天下的臣民都是皇帝的!他们这种没名没姓的小人物,没被赶尽杀绝,就得夹着尾巴做人。
洛甜拿了件衣服盖在她单薄地身上。
云裳感觉到了身上的东西,迷糊的半睁了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上逐渐泛起了水光。
她拉住了洛甜还未收回的手,指腹轻轻的在她的断指处摩搓,神情像是自责又有点茫然。
正以为她要愧疚的说什么,只听,“甜甜咱家一点银子都没有了吗?”
“?”酝酿了半天情绪跟她说这个,洛甜嘴角都快要抽搐到耳边了。
又等来一句,“怎么可以赚钱。”
“.....”洛甜没好气的回:“嫁人,嫁给有钱人。”
她认知里最衣食无忧的赚钱方法就是嫁人,靠着每个月给的家用安稳度日。
更没料到的是云裳居然有几分自豪的说:“浦大夫说想娶我。”
“小姐!”洛甜扶着额角原地转了两圈,恨恨的说:“你想嫁给浦大夫只是为了养活我们?那还不如我嫁,吕将军一样能养活我们。”
她心想,就凭您这脸蛋、这身段,嫁给浦大夫咱真不算高攀。如果云家还在天下哪家大户不是随便配,就算云家没了,也不能自降身价到有人娶就喜上了眉梢。
真是自毁身价还不知!
云裳完全不知道她在心里想了那么多,只是觉得和晏萧行扯上关系的都不算良人。
她眼尾一挑问:“你家吕将军不是晏萧行那边的吗?晏萧行为什么要知道战场的情况啊。”
“不知道,让‘他们’狗咬狗去,我只管嫁人生子,还有——养你。”
‘养你’两个字,被砸进深井的木桶撞得一抖一抖的。吓得云裳用手捂住了嘴,用眼神示意就等着你养了。
洛甜提起一桶水,留下一个拒绝再聊的背影。她太清楚云裳在想什么了,不管她掩饰得多好,那颗找到缝隙就想报仇的心,棺材盖都压不住。
云裳和洛甜确实不一样,她被众星捧月般的养大,虽说在老酼跟前吃过一些苦,但还没到吃不饱肚子的份上。
到了遥吾山上,老青少三人由着她性子成长,就算发狠捅了秦恒宇一刀,也运气好到爆,半路被人到带了京都,在她的脑子里最惨也不过陪上一条命,黑白分明到天真可笑。
不像洛甜天灾饿死了全家,被卖了两次,见过最黑暗的深缝,受过最屈辱的摧残,见过太多比死可怕的东西。
总是谨慎又颤颤巍巍的过活。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黑和白,少得就像刚正不阿的清官,大多数人都是在半白不黑的世界里,浑浑噩噩糊涂的过完一生。
等洛甜进屋后,云裳瞳孔涣散成灰冷,半眯着眼看着那口老井,不知道在想什么。
仲秋节,浦草医坊收礼收到手软,柜台上能摆的地儿都堆到摇摇欲坠。
小五从最开始客气地说,不需要,我们用不了。
到后来双手插腰,放那,唉唉,堆进去点,挡着门口了,放下东西就走,别都堆在那,想看病的都进不来了。
受过浦大夫恩惠的病人,送的都是些当季吃的食物,这是普通老百姓对大夫最大的敬意。
小五清点了一下,山货,野物放在一边,水果蔬菜这种几天就烂的东西实在头痛。
浦笛向来不会处理这种事,等人都散了,才从内屋探了个头出来。
“没人再来了吧。”
小五擦着额着的汗珠在那盘点货物,道:“说不准,最好还是关门打烊。”
浦笛从那堆山货中挑了几样补身子的货物,对小五点了个头。
“打不打烊,随你。”
望着浦笛遛得极快的背影,小五扯着嗓子喊:“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铺子上你的还是我的啊……”
当个私医得了,赚得还多。
小五成天惦记,当私医多好啊,事少钱多,加上张太医的名气,数钱能数到手软,只可惜跟了个不开窍的主子。
浦笛雇了个小车夫,急急忙忙把几袋山菌、补药外加一只鸽子塞进了马车里,报了地址。
下了马车,他两手提得满满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一件,就伸不出多余的手去捡,走路都吸着气,像只大笨鹅,一步一步拐到了院外。
洛甜正欢快的吃着上午做好的红豆糕,听到动静就推开了屋门。
浦大夫站在那,他手上提着各种东西。
他礼貌地笑了笑,“医坊收了一大堆东西,所以……”
洛甜看到这么多食物,脸上笑开了花,她喜滋滋的把东西往怀里一抱。
“没事!有多少都可以拿来,我们马上就要揭不开锅了。”
“……”
浦笛这才意识到她们根本没有收入,以前他总是暗地里,给李家送些吃的用的,李家人也都转手给了云裳。
现在云裳和李家彻底不来往了,洛甜也从听书坊出来,两人的确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慌忙从腰间取出钱袋子,递给洛甜。
“先拿着,以后再送过来。”
洛甜接男人的钱从不手软,她不客气的接下钱袋,又把做好的糕点装了一份进食盒递给浦笛。
“谢谢浦大夫的帮衬,这份红豆糕是小姐亲手做的,你一份,宁王妃一份。”
“云裳呢?”
“去宁王府送糕点了。”
浦笛提着红豆糕点点头说:“我先告辞了,去宁王府上坐坐。”
洛甜一张脸笑得极其灿烂的和他告了别。
今日宁王府,从早上到傍晚都是不断上门的客人。
宁王妃一大早就在接待和他们交情彼深的人,正殿的茶水换了一趟又一趟,云裳来时也没能抽开身,两人简单的交谈了几句,就被怀渊拉去后院玩。
几个丫环和小皇孙,在假山前玩了会捉迷藏。怀渊东躲西藏的,丫环很怕他磕着碰着,时时追逐着提醒,没一会就累得满头大汗。
怀渊本也好动,一天带下来常常累得下人腿脚发酸,几个丫环都佝着腰直喘大气。
“你们休息一下,我陪小皇孙玩会。”
丫环听她这么说欣然同意,云小姐是王妃的好友,怀渊和她也亲近,丫环和她也很熟了,完全没有戒心地放心让她陪着。
云裳陪怀渊在地上堆了会石子,看到他有些累了,就把人拉到一边坐下,油纸摊开。
“云姑姑给你带了好吃的。”
“哇!是糖饼。”
怀渊迫不及待地拿起糕点就往嘴里塞。
他边塞还边说:“真美味,比厨子做得还好吃。”
云裳只是默默看着怀渊,把花生糖饼一点一点的吃进肚里。
“好吃吗?”
怀渊塞了满嘴含糊不清的说:“又香又甜,最爱云姑姑了。”
云裳看着怀渊纯真的笑脸,眼眶被扎得刺痛,她内心深处敏感又复杂。
“坏人做了错事,该不该罚?”
“该罚。”
怀渊把甜甜的糖饼吃完,舔了几下手指,有模有样地说:“认错也行,母妃说知错就改便是好孩子。”
“如果杀人了呢?”
“不可以杀人的。”
怀渊这时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用手抓着后背说:“云姑姑好痒啊。”
他抬起手背,委屈的嘟着小嘴给云裳看。
“云姑姑俄看,都起红点点了。”
云裳目光呆滞,狠狠地把怀渊抱入怀里。
“杀人要偿命。”
怀渊似懂非懂趴在云裳怀里,转动着眼珠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很快他觉得很累,全身像被毛茸茸的东西爬过,喉咙里难受得像有奇怪的东西不断往里钻。
他忍着不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觉得云姑姑说得很有道理。
没一会他四肢就不受控制的发起了痉挛,眼皮向上翻着,眼黑慢慢越变越小。
云裳把怀渊抱到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难受就睡吧。”很快就不难受了。
财司部邱大人正在唾沫横飞向许黛娥拍着马屁,她看到小厮引着浦笛进来,只能歉意地摇了摇头指了指后院。
小厮一路引着浦笛,穿过正殿后的石板路,石板路两侧的小园子,经过改造,变成了空荡荡的空地。
前厅院间距太大,踏上去有回声,王府内的仆人都改穿牛皮底的小鞋。
京都都流传着宁王府的仆人,进去不到一个月就属猫了,步子再快都不会发出响声。
浦笛踩在石板上听着回声着实有些响,也放轻了步子。路过寝门,应该是长期有人住陈设稍多,有些假山假石的回声才变小。
在王府内行走确实需要勇气,没有植物的原因,感觉处处充斥着肃杀压抑。
浦笛试图用说话来掩盖脚步声。
“小王孙在哪?”
“在后院呢,走过寝殿和后殿就到了。”
仆人正想离开,又折返领着走。
一个前殿就走了一柱香,这空旷的宁王府人再多,也让人感觉不到温馨,也不知道住在里面的人是如何习惯。
他有点同情许黛娥,甚至为宁王这种千古奇闻的做派感到愤怒。浦笛强忍着不适感,总算走完了大半个宁王府。
“在那里。”
小厮指了指假山后面,果然看到云裳的背影,怀渊好像躺在她怀里睡觉。
“今日王府很忙,我就先去前殿招呼了。”
浦笛颌首道了谢,见两个婢女正站在不远处,拿着一块绣帕叽叽咕咕说得正开心。
浦笛喊了一声:“云裳。”
云裳听到声音扭过头,眼泪止不住的流。
“怎?”
浦笛低头看去,看到了怀渊在整张脸呈青色,嘴唇已变成深紫,脖子和耳侧变成青灰色的皮肤上布着密密的红点。
他一看就知道是中毒所至,提着长衫快步跑了过去。
“你给他吃了何物。”
这一声不算小,婢女聊得太欢显然是没听见。
浦笛心急如焚,顾不得想太多两根手指直插怀渊喉咙,生理性的胃部不适,怀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浦笛捻了一些呕吐物,搓开往鼻尖闻了闻。
“花生对不对,是不是吃了花生!”
“来人。”
婢女听见呕吐声已觉事情不对,加之浦笛这一喊都快吓尿了,连滚带爬的跑到他面前。
“皇,皇孙怎么了。”
“想活命的话,谁问什么都说不知道,马上去拿药箱,我留了套银针在这,”
浦笛指着一个稍瘦的婢女,“你去打桶水来,越快越好。”
两个婢女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本能的向后殿跑去。
浦笛用三个手指分别按着怀渊的上脘穴,中脘穴及下脘穴,难以置信的看着云裳。
云裳抬起头望着他泪流满面,挤出了几个字,“杀人不应该偿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