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消散,晏南修踏进门槛,脚下是湿漉漉的地面,上面还积聚着一些水坑。
透过弥漫的水雾,他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随着视线逐渐清晰,晏南修终于看清了那个身影的面容,正是子书薇!
玄青子见那女子身姿绰约,肌肤如雪毫无瑕疵,眼前一亮。除了肤色和子书白一样白,再找不出半点相似之处。
此刻,她正静静地凝视着门口的晏南修,眼中闪烁着一丝诧异。
很快,子书薇恢复了平静,微笑着向晏南修行了个礼,“宁王,别来无恙。”
晏南修动了动喉咙,声音略微沙哑:“别来无恙,我……此次前来,是曾答应过令兄,时机成熟送你出京都。”
子书薇愣神了瞬间,轻轻叹了口气,“宫里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你们……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吗?”
晏南修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指向一旁边的玄青子介绍道:“这位是玄兄,如今局势紧迫,他将会一路保护你平安返回黔林。”
“玄大哥,久仰大名!我曾听家兄提起过,你们在南信时曾一同救治感染瘟疫的病人,有着过命的交情呢!”
子书薇言语间,透露出一股江湖儿女的豪迈之气,她大大方方地向玄青子行了一个抱拳礼。
然而,玄青子此刻却显得心不在焉,完全没有注意到子书薇正在与他说话。
他的目光四处游移,最终还是将视线收了回来,转头看向子书薇,道:“这院子真是雅静,早知道可以随意出入,应该来同子书姑娘讨杯酒喝。”
晏南修把他带到这里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做好了要打一场恶仗的准备。
然而当他打量过几位下人后,发现他们都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罢了。
子书薇听到这句话,猜到了他们在忌惮谁,调皮地笑出了声,“你们运气真好,巫先生啊,半个时辰前就被别人叫走啦!平时我若要出去,他就像一条尾巴怎么甩也甩不掉。”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宜久留。”晏南修道,“还是尽快启程吧。”
“我不走。”子书薇很坚决的说。
“为何?”晏南修心头一惊道:“往后的局势无法预料,你留在这里,只会更加危险。”
“我不怕危险。”子书薇看着晏南修,眼中格外坚定,“自从来到京都,全是危险,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
晏南修被她的话,一语击中,静静地凝视着子书薇。
子书薇的思绪瞬息万千,,回忆起来京都的目的,再到这些年,与晏闲双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造化弄人般的宿命感。
她无奈地苦笑着,继续说道:“那年我本想出了那道城门,从此浪迹天涯,没想到却在京都待这么多年,和谁在一起,想必你也心知肚明。我若是要走,应该和他道个别。”
晏南修完全愣住了,他从未料到子书薇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正当两人陷入沉默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喧闹的声音。
晏南修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目光犀利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声说道:“今夜亥时,玄兄将会前来接应你,我就先行一步了。”
“等等。”子书薇叫住了他。
晏南修身形一顿,缓缓转过头,见子书薇眼神复杂,知道她些有话不方便说,他微微点头,示意玄青子离开。
待玄青子走远后,子书薇再次开口道:“莫奇不是我害死的。”
晏南修深深地看了子书薇一眼,“我知道。”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你知道,当初为何还要那般对我?”子书薇从震惊到痛苦只是一瞬间,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
她一直以为晏南修责怪她害死了莫奇,所以才会对她如此狠毒和决绝。
晏南修深吸一口气,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默默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子书薇,脚步显得有些沉重,“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梨园。
晏南修感觉内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当然知道莫奇是怎么死的,当初的他太过愤怒、太过绝望,以至于失去了理智,想要让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从眼前消失。
对子书薇所做的一切,成了她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面对子书薇的质问,晏南修无法再逃避,他深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也明白这些伤害给子书薇带来了多大的痛苦。
“你们有事啊?”玄青子的声音从街边传来。
晏南修:……
两人无声无息的坐在马轿内,行了好一段路,晏南修突然说:“真羡慕你,不会为情所困。”
玄青子闻言,苦笑一声,“你我皆是红尘中人,岂能无情?我等凡夫俗子,日夜为生活奔波,有些东西摆在眼前也无能为力。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追求情爱。”
晏南修一时语塞,他一直以为自己被身份束缚,从没想过正是因为他的身份,人人都忌惮他三分,想要何物从来都谈不上困难。
上午,高栓就怀揣着皇上的令牌踏出宫门,朝着宁王府行去。
当他来到宁王府时却发现宁王并不在府内,宫里来的大太监,王府里头的人自然殷勤招待。
案上的茶加了一水又一水,高栓把肚子都喝寡了,还是没见宁王的人,
转眼已过正午,仍未见宁王归来,高栓越等越急,开始变得焦躁不安,索性站起身来,走出府门,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伸长脖子朝远方张望。
终于,在他的期盼中,远远地看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高栓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激动得直搓手,不断庆幸:“老天有眼!”
待马车驶近,他赶忙迎上前去,“王爷,可算等到你了。”
两人边走边说,一路走进了书房,小高子在晏南修面前,还和年少时一样活泼可爱,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是笑意,全然不像禀报正事的样儿。
“皇上啊!真是料事如神,好像有先知的能力一般,早就下了旨意,如果皇后胆敢封锁宫门,您就可以直接入宫觐见啦。”
晏南修一边点着头,一边认真地听着小高子讲述宫中发生的一切事情。
小高子说得眉飞色舞,详细地向晏南修汇报着每个人物的动态和事件的进展。
晏南修突然问:“那么,父皇状况究竟如何?”
小高子叹了口气回答道:“太医们说情况不容乐观啊……”
晏南修又问:“那婉妃那边怎么样了?”
小高子不知宁王为何要问她,还是如实回道:“婉妃啊?她平时除了偶尔去拜见皇上,跟谁都走得不近,挺无欲无求的一个人。”
晏南修表情凝重地陷入深思当中。
那一夜,香玉营救云裳以失败告终,他对父皇充满了愤怒与怨恨,这种情绪在内心不断累积,最终达到了顶峰。
在前往皇宫找父皇的途中,他偶遇了纪婉伶。
仅仅只是简短的几句对话,纪婉伶便从他眼中看到了疯狂与偏执。
纪婉伶竭尽全力地劝说他,最后近乎哀求般地恳请他保持冷静,给她一些时间,她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后来,听闻父皇的身体逐渐恶化,他觉得事情不太对,派香玉去问了纪婉伶相,得到的回复是默认。
至此,晏南修才意识到,那个表面上大气沉稳的女子,内心竟如此疯狂。
暗子回话,纪婉伶唯一的要求便是在临终前能够再见他一面。
小高子见晏南修半天不说话,轻轻的唤了一声,“王爷。”
南修喃喃自语,“应该去见一面了……”
“那当然要去啦!”小高子立刻附和地喊了一声,声音之大,把正在门外候着的下人吓了一跳。
下人们听到屋内的动静,急忙托着早已准备好的衣物快步走了进来,小高子顺手接过衣物,伺候晏南修穿戴。
小高子一边熟练地为晏南修整理着衣襟,一边笑着说道:“您还记得吗?您刚刚入宫的时候,每次我给您穿戴整齐,都不敢抬头看您的眼睛呢!”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和怀念, 晏南修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了曾经的往事……
从宁王府到皇宫的路上,天色暗了下来,云层变得越来越厚,雨将下不下。
高栓手持令牌,领着晏南修在皇宫内畅行无阻。
穿过午门后,晏南修道:“去见见婉妃。”
小高子暗自思忖,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不赶紧守在圣上跟前,却要去见什么妃子,这不就是耽误了大事吗!
他焦急地劝说道:“王爷,咱们还是先去见皇上吧。”
然而,晏南修并没有改变主意,重复道:“去见婉妃。”
看到王爷如此坚决的表情,小高子不敢再多言,生怕耽误了时间,带着他加快脚步,迈着小步子走得飞快。
婉妃住在永春宫,离皇后的寝宫并不算太远。
她第一次向皇后请安时,当着皇后的面毫不犹豫地喝下了那碗断子汤,从那时起,皇后便对她不再关注。
晏南修踏入永春宫时,婉妃似乎早已在此等待多时,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静静地站在那里对着晏南修笑。
晏南修也朝着她一笑。
婉妃的胭脂涂抹得很重,也难以掩盖憔悴不堪的面容。
两人默契地屏退了周围的宫人,只剩下他们二人独处。
纪婉伶请晏南修坐下,自己也坐在他的对面,轻声道:“王爷,请允许我再为您弹奏一曲吧。” 只见婉妃那消瘦得如同枯木一般的手指轻轻抚上琴弦,门外的宫女和太监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屋内,只是房门关着,什么也看不到。
琴声悠扬婉转地升起,纪婉伶轻声诉说着:“我将毒药含于口中、涂抹全身,此毒药性极弱,但日积月累,即便是再轻微的毒性也会侵入骨髓……”
晏南修对于父皇所患疾病,他曾觉着应是中毒所致,或许连太医们也能猜到几分,然而,谁敢轻易去揣度圣上饮食有恙呢?
毕竟皇宫内的戒备如此森严……
“得以与王爷结识,实乃小女子三世修来的福分。”
鲜血一点点从纪婉伶嘴里流出,湿了衣襟,落到了琴弦上,晏南修实在不忍看下去,闭上了双眼,静静地聆听着纪婉伶的琴声。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听她抚琴了,心中难免百感交集。
随着琴声不断奏出,眼前浮现出与纪婉伶初次见面的情景,到后来无数个烦闷夜晚。
他喝整夜的酒,她抚整晚的琴,很多时候一句话也没说,听罢,便离去。
曲终,晏南修睁开眼睛,看着纪婉伶,轻声说道:“何必如此。”
纪婉伶惨然一笑,“这么些年来,我已经等待得足够久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
纪婉伶抬起头,凝视着晏南修,“因为我喜欢你。”
说完,她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晏南修急忙扶住她,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宫人们听到动静都跑了进来。
常年跟在婉妃身边的宫女太监,早就知道她身患重病,只是娘娘不让声张。
平时里娘娘对他们太好,对他们说皇上久病难医,她又深爱皇上,也不想医了,想陪着皇上一同痛苦,因此没有任何人起过疑心。
晏南修抱着脸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的纪婉伶,说:“娘娘请安息。”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纪婉伶想摸一下晏南修的脸,可惜再也没有力气和机会了。
她从来就没有过机会,哪怕到最后一刻,她也不敢问他,是否对她有过一点喜欢。
纵然这般,她不曾后悔,他问她要不要去京都,她便来了京都,至今都忘不了他震惊又欣喜的眼神。
他许她荣华富贵,她便假装爱上这荣华富贵,只要能离他近一点、只要能偶尔看到他一眼,便是值得。
她的死能让他心想事成,登上巅峰,她便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