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收叶轻舟入门以来,叶轻舟一向克己守礼,如此目眦欲裂的疯魔样,江若湖还是头一次见。江若湖不由叹了口气,自己始终逃避不敢相见,不就是害怕这一幕吗?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现在想来我的所作所为和那些我最痛恨的不择手段之辈又有何区别?但我没办法,锁魂丹伤了我的筋脉,我的时间不多了,但铲除芳若教是我毕生夙愿,我必须要达成!”
“你……”叶轻舟一惊,难道江若湖的身体,他跟随她多年,竟然一点都未曾察觉。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同情我或谅解我,只是憋得久了,不吐不快。或许你觉得我对你太绝情,但却并非没为你考虑。江湖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胜则为王,败则为寇,不够强就只能任人宰割。你正值少年,心性又高,让你陪我避世一生,你如何能甘心?更何况你的身份,即使你有心偏安一隅,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注定要斗,那就必须不破不立,成为整个斗兽场的主人,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不正是你心中所想吗?”
叶轻舟苦笑一叹,“果然,这世上最懂我的,唯有师父……”
“我虽能懂你,但却总看不透你,就像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操之过急,屡屡扩张引得怨声四起,人心不安,若能徐徐图之,和锦衣卫未尝没有一战之力,何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叶轻舟凝视着江若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你没有时间了,难道我就有吗?师父……”
“你此话何意?难道你……怪不得你脉象如此混乱,怪不得你对付一个周卿夜都如此费力?我给你的秘籍,你速成版?你……是为了我?”
江若湖清楚叶轻舟对她埋在心底不能言说的情感,但从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竟如此之深,深到他可以不顾性命强行提升功力为她报仇。
“师父,我是为了你,但更是为了我自己!”
叶轻舟状若癫狂,“师父,当今世上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你在,我还能感受到一点这世间的温暖和美好,但他们杀了你,就勾起了我所有的恨意,我痛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痛恨一切拿我当棋子的人,痛恨那些生杀予夺的上位者,我一面痛恨他们,一面又想摧毁他们,一面又想……想成为他们!
我实在等不及了,为了达成目的,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当我真正把他们杀绝杀净,取而代之后,站在教中乃至整个江湖的顶端,我才知道顶峰的孤寂和苦闷,尤其是当我发现成为他们的代价就是变得和他们一样利欲熏心,不择手段,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叶轻舟顿了顿,忽而一笑,“师父,恐怕你还不知道吧,藏宝图的消息是我自己传出去的……”
江若湖大惊之下,随即恍然,“你想让贪图宝藏的人,都死在这场争夺中……”
江若湖凝视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俊朗如初的青年,真是越发看不清他了。
叶轻舟摇摇头,“不只是这样,还以为这藏宝图就是我一生的梦魇!师父,你不是说你一直看不透我吗?其实我早就想把秘密告诉你,可惜还没等我找到机会开口,你就已经假死了,现在你既然把你的秘密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我,我也希望你能看清真正的我!”
江若湖本对这个秘密不感兴趣,但一想到为了这个秘密,江湖上掀起过多少轩然大波,叶轻舟为此苦守多年,眼下这个秘密竟然被她抢了先,不由的心头一颤。
“师父,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叶家好歹也算名门大家,但为何我的武功底子如此浅薄?我本父母俱在,娇生惯养着长大,为何性子如此桀骜执拗?为何我当初跟随你学艺,从未提过要为父母报仇……”
“盖因……我根本就不是叶家的血脉!哈哈……是不是很可笑?人人皆以为我是叶氏夫妇以命相护的独苗,背负天大的秘密只为给父母报仇,其实我不过是给太子当靶子的狸猫而已,是不是很讽刺!”
叶轻舟的话就像一根针,从一团乱麻的线团中,穿过了线头。怪不得,她从前确实察觉到隐隐不对,但她沉浸在自己的目的中,从未深想过,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那……你究竟是谁?”
叶轻舟语气很轻,面无表情的脸上无意识的落下泪来。
“我是谁?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叫我叶轻舟,连我自己都几乎忘了我是谁了。我爹是叶家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马夫,叶家对我父亲有救命之恩,我亦自幼在叶家长大,我自幼生的好,叶轻舟却相貌平平,下人背地里嚼舌根,说和他相比,我才更像是少爷,可惜是少爷的身子,奴才的命,叶轻舟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很喜欢我,总爱把我带在身边,所以他平日练武,我也能学个一鳞半爪,我爹走的早,我也把叶家当成我的家,把叶轻舟当成我的主人、朋友和依靠。
之后的事,就是叶家怀璧其罪,叶家自知不保,亦知道身负这个秘密,如何解释都无用,叶轻舟即使能活下去,也会终身被搅得不得安宁……”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替死鬼,让真正的叶轻舟彻底消失,以图来日,叶氏夫妇爱子之心,真令人作呕!”
江若湖不屑冷笑,叶轻舟亦笑。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从他们的角度并没有错。叶家对我父有恩,叶轻舟对我有恩,有恩当报,当时的我以为即使替他死了,也是应当的。但在那之后的每一个日夜,当大义凛然变成了担惊受怕,我心中的恨意也越来越盛,凭什么他可以安逸自由的活着,而我却要被永无止境的痛苦笼罩?就因为他爹救过我爹的命?还是因为他是主子我是奴才?奴才也是人,奴才就活该牺牲吗?”
“起先我一直想不通,也没时间去想,后来我扫平所有障碍爬上高位后,才终于想通了,我欠他叶家的早就还清了,但他叶轻舟欠我的,也是时候还了!”
“真正的叶轻舟是谁?”江若湖沉吟片刻,“是……周卿夜!你的目的就是把他从暗处引出,事关他家,无论真假,他不可能沉的住气。周卿夜,叶轻舟,怪不得,那一剑你分明可以刺,却不忍下手,或许你自以为恨他,其实不然,他也是一样。”
“或许吧,多年纠缠,早已分不清了……”
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叶家的宝库,是否真的存在?”
叶轻舟大笑一声,“其实我从头至尾说的都是实话,我压根就不知道!我一个马夫之子,叶家怎会把如此机密透露给我?”
“那周卿夜也不知吗?他父母临死前,怎会不把秘密告诉他?”
“或许叶家根本没有宝库,或许曾经有,但早已坐吃山空,或许已经被传播该流言的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搜刮一空,也或许真的还存在,但叶氏夫妇为了儿子的安危不曾告知,但真相如何就只有周卿夜,不,是叶轻舟自己知道了。”
“无论宝库是否存在,它都是邪念贪欲之门,但从今日起这扇门将不复存在,它会跟着叶轻舟和周卿夜,永远消失在这个江湖上……”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