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伏案写东西的朱家溍愕然停笔,扭头看着王世襄:“怎么了?满头汗的。”
王世襄把手里铜鼎放朱家溍书桌上:“先瞧瞧再说。”
杨明马未都进屋,悄没声坐旁边凳子上,没敢和正凝眉观看铜鼎的朱家溍打招呼。
朱家溍仔细看了一会儿,起身到书架前,翻出厚厚一本书籍,打开一页看,又拿起放大镜仔细看铭文。
旁边三人,眼睛紧紧盯着朱家溍,等他鉴定结果。
“没什么问题,东西看起来没错啊?”朱家溍抬头说道。
杨明暗自心惊,这东西造的竟如此逼真吗?连朱家溍都没认出来?
王世襄叹息一声:“让小马详细说说吧,我这会儿有点迷糊。”
马未都抿抿嘴唇,把来历一一道来,连杨明那番说辞也全交代了。
朱家溍目有深意盯了杨明一眼,又低头开始翻看,这一看就是十来分钟。
这期间,王世襄摇着蒲扇貌似在思考。马未都咬着嘴唇,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
杨明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心里寻思,怎么样才能找到那个痦子男呢?这可是一条财路啊……
突然,朱家溍说道:“只一点我看着犹豫,这铭文上的甲骨文伯字,怎么会出头?
象形字这一撇和甲骨文对照表有一点区别,对照表上,伯字没有出圈,世襄你过来再看看。”
杨明也跟着一起过来看,他发现朱家溍所指的铭文位置,正是钱见宸嘟囔过的地方,钱见宸自己解释有可能是磨损,这点也是杨明认出来同一款器物的依据。
朱家溍低头,重新陷入沉思,突然抬头,神情严峻冲杨明说道“你那件卖谁了,知不知道买家具体情况?”
杨明稳稳心神:“不知道,来店里逛的游客买走的,听口音像是南方的,人家也没让开票。”杨明把一切隐患堵死。
朱家溍没再继续问杨明,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图谱,翻看起来。
王世襄放下铜鼎,语气犹豫着问朱家溍:“老朱,要想搞清楚,恐怕还得钻芯取样出来,光看表面几乎毫无破绽,实在不行明天拿单位仔细研究一下。”
朱家溍看看低头呆若木鸡状的马未都,又看看一幅漫不经心架着二郎腿的杨明,叹息一声:“暂时不要声张,这个鼎先放我这里,我再仔细看看,这个要是假的,那……恐怕南方博物馆里那件……也有问题。”
马未都一直耷拉着脑袋不吭声,暗叹自己这是怎么了?中邪了吗?青铜器自己从没买过一件,只是听王世襄王先生说过几次,遇到后,不知底细就敢急赤白脸硬下手。
正懊恼,耳边传来杨明声音:“马哥,别沮丧,你这件转我吧,钱我明天给你,这件就留朱伯伯这里,让他做研究用。”
马未都叹口气:“不用,这点钱我还出得起,就留下给朱先生慢慢琢磨吧!”
看看时间不早了,杨明起身告辞。
朱家溍没拦他,随口说了一句:“回去吧,给你爸捎句话,不管多晚,有时间来个电话。”
王世襄一直摇着扇子出神,马未都看他好像没动身意思,只得站起来说道:“我也回了,明儿早起去别的地方寻寻,看能不能再碰到那个人。”
出了大门,马未都推车道:“石头,去喝点儿?”
杨明琢磨一下:“成,也别去叶哥那儿了,就近寻个地儿坐坐。”他知道此时马未都需要倾诉,这时候离开确实不合适。
杨明打头,两人寻了个涮肉店,进去一看人不多,卫生还算干净,找个角落桌子坐下。
马未都点菜,杨明起身到门口公用电话,给老爸打了个电话,说了朱家溍让回电话的事。
等回来再坐下,发现马未都已干掉一杯白酒了。
他摇头叹息:“马哥,那点儿钱,现在对你来说也算小钱,看开点,实在舍不得,我明天转给你。”
马未都摆摆手:“不是钱的事儿,就觉得丢人,第一次去朱先生家就丢了一次,这是第二次了,短时间内连续打眼,这要传出去,唉……”
杨明明白了,这文化人要是自诩清高,确实徒增烦恼,看来马未都在意的还是名声问题。
“放心吧,朱伯伯和王大爷肯定不会乱说,我就更不会了。其实……你想左了,老觉得这件事情对你名声有影响,但反过来看……这也是个好事儿。”杨明说道。
马未都抬头,疑惑问他:“好事儿?收到假货还能是好事儿?”
杨明喝口酒,放下杯子:“首先呢,这对你是个提醒,以后再遇到青铜器,你肯定会三思而后行。
再就是,这事儿变相告诉你,文玩行真要起来了,这件假货不见得会赔。不行还是那句话,转给我,我留着以后处理。
我爸就常念叨,什么时候假货多了,这行业才算是起步,等满大街都是赝品假货,手里藏的那些东西就到了该出手时候,也就到了赚大钱的时候。
以前咱们遇到的所谓假货赝品,大多都是解放前仿品,这些仿品,到那个时候也会成为值钱玩意儿。
所以说,这种事情对咱们来说是好事儿。那点钱,就当是买了个消息,趁现在空档期,赶紧提前囤货。
到那时,假货也有可能会被棒槌当真货买走,这件东西,我还真不是给你客气,确实有心想要。”
马未都一听,不觉心情好了起来。接触多了,他渐渐发现,不管什么事儿,到了杨明嘴里,都能给你分析的通透,这也是他平时愿意找杨明聊天一个原因。
等服务员端来烧好的铜火锅放好,马未都把肉菜放进去一些,看着杨明:“说实话,我近期收了不少东西,手里活钱确实不多,你要真不嫌弃,就按你说的来吧!”
杨明夹一筷子羊肉丢嘴里,嚼嚼咽下去,顺口说道:“那就这样吧,店里备的有钱,你什么时候去拿都行。
你近来收到什么好玩意儿了?说说我听听。”
马未都拿起酒杯,和杨明碰了一下,笑眯眯说道:“瓷器,经人介绍,在西城一户老宅收的,货好啊,三十几件清三代官窑杯盘碗盏,加上几间屋里那些红木家什,全拿下。”
杨明惊讶望着他:“马哥,你走大运了呀,一次性收那么多官窑瓷器,可真是太难得了。”
马未都笑笑:“也是碰巧,那户人家要移民,咨询后,知道好东西带不走。
委托卖,时间来不及,国营老号收的价太低,人家里有明白人,就托那些二道贩子寻买家。
我去的都算晚了,人家里有两件西周青铜器,先一步被买走了。
我一听,那个羡慕惋惜呀!要不,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鬼市上见到青铜器就冒然下手,也是这茬事儿闹的。”
马未都说的高兴,见杨明面有羡慕神色,慌忙说道:“石头,那些玩意儿,我打算自个儿留着,你可不要有想法。”
杨明呵呵一笑:“我说怎么听我爸说,这些天你没再去店里送东西,合着也打算囤起来卖高价呀。”
马未都叹口气:“兄弟,不瞒你说,别看我是大院出来的,可我爸一辈子都在医院待着,没啥好人脉我能用上的。
不像其他大院子弟,凭老子关系当倒爷都能发财,我只能是自个儿琢磨。
我认同你说的,十年后文玩行会兴起来,想着趁现在明白人少,想法子多囤点货,等着以后卖高价。
你是不知道,原先相处关系不错的朋友,发财后再见到,那嘚瑟劲儿能把人给气晕喽,那晚叶京饭店换外汇那人就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