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岚透过树丛间的缝隙,向外看去。
梁夫人一身穿戴打扮,一如过去般雍容华贵,可眉眼间却多出不少疲色,气色也大不如前,哪怕抹了不少胭脂,都掩饰不住脸上那股子苍白。
明显是在流放路上伤了身子,舟车劳顿,抵达北关时日尚浅,还没完全休整调养回来。
在未见到梁夫人之前,卫云岚还没想那么多,此刻却忍不住心头警铃大作。
不对。
这太不对了。
据她所知,梁家以大房为先,二房不过是大房的附庸,从不被大房放在眼里。
不然那时梁大人与梁夫人进入清丰县时,也不会将二房那些人留在城外不管。
说白了,梁家能有如今地位,靠的不是梁大人,更不是梁家二房,而是梁夫人,是太后的权势!
梁夫人在梁家的地位举足轻重,是当之无愧的当家主母。
可如今,梁夫人尚有病容,梁家却这般着急开这场赏花宴,甚至不惜为此抬举二房,将主持这场宴席的权利移交给梁二太太……
梁家的企图并不难猜。
不过是尽快彰显自家实力,拉拢北关权贵,甚至让自家儿郎与北关最有权势的人家通婚。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急?
急到连等梁夫人调养好身子都不行?
很明显,梁家大房与二房没有表面那么和睦。梁大公子与梁二公子之间更是有着明显的嫌隙。
依梁夫人那个爱子如命的性子,怕是心里早就对二房厌恶得很了,却偏偏,还得忍着厌恶抬举二房。
能让梁夫人忍着憋屈这么做的,多半只有她最为倚仗的太后娘娘。
可太后娘娘,真能为二皇子这般尽力?
甚至不惜为此委屈自己的亲外甥女?
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梁家参与晋阳侯府帮二皇子盗取军械之事,是在许多年以后。
从这么早就开始布局,梁家沾染的事情,恐怕远远不止盗取军械这么一项!
正当卫云岚思索之际,外面,裘小姐已经满脸不忿地解释起来:“这位夫人,可不是我欺负你家公子,而是他先瞧不起人的。”
原来,方才参加赏花宴的几位北地公子,也对梁府养的孔鸟生了兴趣,紧随梁大公子与梁二公子之后来到圈养珍兽的这片园子。
他们来的时,孔鸟正巧对着裘小姐开屏。
裘小姐本就生得人比花娇,孔鸟的羽翼也格外绚丽,这一幕落入眼中颇具美感,引得跟在裘公子身旁,一位本就对裘小姐颇为倾慕的北地公子,忍不住作了一首打油诗。
梁大公子一听,当场就嗤笑出声,满脸尽是不屑。
北关这些权贵人家的公子们,若比骑术,比射箭,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不过比文墨,却着实逊色了不少。
绝大部分人,也就处在能识字,会写字的程度,至于四书五经什么的,那是根本就没学过。
梁大公子嗤笑过后,忍不住也作诗一首。
并附言道,“这才叫诗,你刚才那几句……狗屁不通。”
裘公子与他身旁那位公子,当即脸色变得难看,要不是还记得出发前,家中父辈提醒过莫要招惹梁家,只怕早就忍不住与梁大公子动起手来。
他们还记得父辈的提醒,性子如炮仗似一点就着的裘小姐,却已经将那些话抛在脑后。
梁大公子话音才落,她便骂了回去:“你才是放狗屁!”
比起言辞粗俗,骂人利落,他们北地儿女断没有输给京城的道理。
紧接着一连串话从裘小姐口中骂出,一句接着一句,连个磕巴都不带打的。
直叫梁大公子听得眼前发晕,身子发颤。
之后,便有了梁夫人走过来时所见的一幕……
了解事情的完前因后果,卫云岚只想送梁大公子一句“活该”。
比起恬不知耻,脸皮厚的梁家二房。
清高傲慢,瞧不起人的梁家大房,显然更不讨喜。
倒是裘小姐,令人刮目相看。
虽然一张嘴确实毒了点,但那心直口快,且极为护短的性子,却着实透着几分可爱。
当然,这点好印象,并没让卫云岚忘记先前在府门口,险些被裘小姐刁难的一幕。
可正是因此,她才更觉唏嘘。
不管这些北地的将门虎女们,私下里是个什么性子,在绝对的大是大非,家国大义面前,都能明辨立场。
且拥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保家卫国,奋勇杀敌,一身血性,丝毫不输男儿!
而现在,将来的“巾帼”们,将梁夫人堵得哑口无言。
尤其是裘小姐,说话速度颇快,一句句说得梁夫人根本找不到打断的机会。
最后也只得强压下愤怒,为了安抚住这些北地权贵家的小姐,皱着眉头冲自己长子斥道:“舟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是你讲话失礼在先,那你就对几位公子、小姐道个歉吧。”
“我……”梁大公子还欲为自己分辩,却被梁夫人以眼神制止。
最后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一一朝在场的几位公子和裘小姐赔了不是。
有的人看在梁家的面子上,侧身躲开了梁大公子施的礼。
裘小姐倒是大大方方地受了。
视线顺势在梁夫人与梁大公子之间打了个转,“这是你娘?”
梁夫人气度雍容,远非寻常北地官员的夫人可比。梁大公子微微颔首,与有荣焉,“正是家母。”
正当他以为裘小姐的狗嘴里终于能吐出象牙来的时候,只听对方一本正经,却仿佛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这么大的人了,倒是挺听你娘的话。”
“好吧,看在你娘的份上,今天的事情,本小姐就不与你再计较了。”
梁大公子,“……”
他在期待什么,这张狗嘴里面,果然吐不出象牙。
园子里为之一静,梁夫人脸上得体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其余人好不容易才憋住没笑出声。
梁大公子则又恢复那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见园子里的人都向自己这边看来,羞恼得恨不能找个地缝把自己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