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坦清了清嗓子,说道,
“那我可就说了,
你别怪我说得直,
你那里的策试,
恐怕连一道题目都没有吧?”
王羲之惊愕的看向谢裒,
谢裒摇了摇头,跑到了一边。
孔坦继续说道,
“你是不是很奇怪,
我怎么猜到的?”
王羲之没有说话,
但孔坦的这句话,
冲碎了旁边吃瓜的谷俭,
他刚才还为自己一路过关折将,
把一众官员都说服了,
而自豪哪,
尤其是能在一众权贵子弟中脱颖而出,
那更是让他看到了些许希望,
或许朝廷说得唯才是举,
真不是一句空话?
但现在孔坦把真相摆了上来,
你过关折将,是很威武,
可那些你费劲力气才战胜的困难,
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对方面前,
他,生来就是第一。
孔坦这句话,
也让谷俭暗暗发了一个终生不出仕的誓言。
谷俭那边翻江倒海,
庾亮这里只是略微有点震撼,
因为太子司马绍昨天就暗示过他,
策试因人而异,让他不要见怪。
而孔坦的哪,
继续揭露着这其中的门道,
说道,
“看得出来,
你的吃惊不是假的,
你也是刚刚才知道——
你的策试就是没有策试。
让我再猜一猜,
谢庙令或许会和你说,
你昨天在太子府的表现,
值得这个第一。
你信吗?”
王羲之摇了摇头,
说道,
“我没想到,
君平兄的见识又增长了这么多,
都被你猜中了。”
孔坦继续说道,
“其实,
真就按照策试来比,
我有信心,
逸少还是第一。
但是台阁绝不允许,
你得到这样名副其实的第一,
却要给你这样一个有名无实的第一。
其用心不可谓不恶毒。”
王羲之施了一礼,说道,
“多谢君平兄,
为我说破。”
孔坦摆了摆手,说道,
“无妨,
我自来就看不惯这种自以为聪明的恶心伎俩,
即便你我没有往日的交情,
该说的,我也还是要说。”
很快台阁的两位重臣御史中丞刘隗、尚书仆射刁协就火急火燎的赶到了现场。
刁协指着孔坦说道,
“孔君平,这里可是台阁重地,
可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孔坦那股倔驴的气质又复苏了,
直接没给刁协丝毫面子,
硬怼了回去,
说道,
“刁仆射,
正因为台阁是大王的耳目机要之地,
才不能允许有人滥用私权,
这毁得可是大王的声誉,
寒得是天下学子的心,
这份罪过,
刁仆射,也担得起吗?”
刁协指着孔坦,继续说道,
“孔君平,你也是读圣人书的,
令尊还是朝廷的大司农,
你眼里还有朝廷的规矩嘛?
你在这里散布谣言、中伤台阁,
知道什么罪嘛?”
孔坦还没说话,
卫展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不知道,
这律法上没写,
说实话是什么罪过。
要不然,刁尚书给大家说说?”
自己外孙被这么算计了,
做外公的自然不会不管。
卫展听到了消息后,
立刻就带着大理寺的人,
前来助阵了。
刁协见大理卫展到了场,
不再去理会孔坦,
抓着卫展的短处,
说道,
“卫大理,你带着大理寺的人,
无故包围尚书台,
是打算造反嘛?”
卫展还没说话,
一声咳嗽,
王导从步辇上下来,
走到刁协面前,
问道,
“刁仆射,
你好大的官威啊?
你是不是也要参本官一个阴谋造反?
这倒也不是不行。”
刁协的头虽然铁,
时不时就参一参王家兄弟的不法行径,
但绝对没有铁到想和王导打擂台的想法,
往后退了几步,说道,
“骠骑将军,
这里面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卫大理可能是来捉拿一些不法官员的。”
卫展一看,来了给撑腰的了,
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道,
“正是,
现在御史台风闻奏事,
大理寺得到消息,
指控刁仆射在策试中徇私舞弊,
现在正要把证人都带回去问话。”
刘隗在旁边欲哭无泪,
神之一笔的御史台风闻奏事,
愣是把他也牵扯进去,
天地良心,
他今天就是过来吃个瓜,
攒些给劲的八卦,
怎么还把自己吃进去了?
王导听到这话,
就明白了一大半,
回身问刘隗,
“刘中丞,御史台听说这件事了嘛?”
刘隗为难了,
说没有听说吧?
他现在巴巴跑尚书台来看热闹,
说听说吧,
那不就说卫展来得没毛病,
就算有错也是御史台风闻的错。
这合着,
里外都是自己的错。
正当刘隗左右为难,
是出卖兄弟,
还是保全自己时,
太保司马羕的步辇也赶到了,
司马羕人还没从步辇上下来,
话已经砸下来了,
“茂弘,
这凡是大不过一个理字。
既然事情出在尚书台,
就让尚书台的人,
先把事情说清楚。”
刁协一看,
自己这腰也硬了起来,
说道,
“太保、骠骑,
刚才郎官的策试刚刚结束,
尚书郎孔坦,
在台阁外喧哗造谣,
污蔑台阁策试徇私,
下官刚要问个明白,
卫大理就出面阻拦,
事情就是这般,
还请二位上官明查。”
司马羕接过话,
直接问卫展,
说道,
“是这样吗?卫大理?”
卫展摇了摇头,说道,
“下官没有听到有人喧哗,
或者造谣,
还请刁仆射明示。
是谁犯了法,
犯得哪一条,
展也好按照律法办事。”
司马羕把目光又转到刁协身上,
问道,
“既然是你说的,
那你就在这里指出来吧。”
刁协无奈,只好把孔坦指了出来。
孔坦也被带到了两架步辇之前。
王导抢先问道,
“原来是君平啊,
刁仆射说你喧哗造谣,
我且问你,
你有没有喧哗失礼?”
孔坦摇了摇头,说道,
“骠骑将军,这里是台阁,
下官又是尚书郎,
自然不会大声喧哗,
下官刚才只是,
和王秘书郎交流一下看法,
并没有影响到他人。
大人不信的话,
可以现场抽问,
如果除了我们四个人,
还有刚才的谢庙令,
再有一个人听到了我二人的谈话,
就算下官失礼喧哗了。”
王导点了点头,说道,
“那就派人问一问吧?”
两边都派人去一一询问,
结果问了一圈回来,
发现根本没有其他人再听到,
反倒是大家都听到刚才刁协说得什么造谣舞弊。
王导看到这个反馈后,
点了点头,说道,
“这么看来,
喧哗失礼的反倒是刁仆射了,
这不应该啊,
刁仆射作为尚书台的上官,
应该是律己率下,
这样吧,
念在刁仆射是初犯,
就自请罚俸一年吧,
太保看如何?”
司马羕可是个老机灵鬼,
一看咬不住王导,
立刻就把刁协给卖了个干净,
说道,
“茂弘这个主意好,
既给刁仆射保全了面子,
还又给百官起了警示。
既然无人喧哗,
那刁仆射就来说说孔坦造了什么谣吧?”
两句话,
刁协就义务打工一年,
这怎么能甘心哪,
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孔坦,
让他知道尚书台,
谁得规矩才是规矩,
现在看来只能是鱼死网破了,
说道,
“下官谢过二位大人,
这孔君平,
造谣说策试不公平,
说尚书台没给逸少准备策试题目,
就让他得了第一名。”
王导早就听说了,
尚书台要这么恶心他一次,
这才赶了过来。
甚至这风都吹到西阳王那里,
不得不说,尚书台的风很大,
吹得消息,哪哪都是,
只要他们自己觉得是绝密。
王导一听果然是吃瓜保熟,
直接跳过了原被告,
问向王羲之,
“逸少,你来说,
今天的策试,
真的一道题目都没有给你吗?”
王羲之摇了摇头,说道,
“下官也疑惑,
从头到尾,
下官只是和谢庙令闲聊了几句,
没见到什么策试。
孔君平的猜测,
也是下官的困惑。”
王导问了第一句,
第二句自然该西阳王问了,
司马羕看着王羲之,
又想到他们家那些门客被杀绝的惨状,
说道,
“你说尚书台没有给你安排策试,
可有凭据?”
这要换了别人,
非得气疯了不行,
这怎么找凭据?
王羲之不紧不慢的说道,
“回太保,
下官能不能问问刁仆射,
既然刁仆射一口咬定,
是孔坦造谣,
那么就是说,
尚书台应该有下官答题的记录和签名,
是吗?”
刁协点了点头,
心里暗爽——
没想到吧,
我们早有准备,
早让人临摹了你的笔迹,
早就留了记录,
就等着现在治你们俩一个诬告的罪,
给你们俩人的仕途起点摸个黑。
就在刁协自信满满的拿出策试记录,
并且一条条的读给所有人听,
甚至贴心的请来晋王御用的笔迹鉴定大师刘超,现场勘验签名的笔迹。
刁协把这一切做完,
在看向王羲之,说道,
“秘书郎、尚书郎,
你二人因为门第得以破格提拔,
在他人还是守尚书郎的时候,
你们就已经是尚书郎了,
这本来是皇恩浩荡,
你们更该谦虚谨慎,
想不到,
你们不但不将同台为官的其他郎官看在眼里,
甚至连尚书台,也敢藐视诬陷,
我倒要问问,
你们仗得是谁的势?”
听到这里,
王导也是眉头一皱,
反倒是一旁的司马羕,见势不好,
急忙转向,
不能由得刁协发挥,
真要是把王家人逼急了,
大家都一起玩完,
说道,
“刁仆射,
这逸少、君平,
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嘛,
这自家的孩子,
哪有不调皮,不犯错的,
犯了错,
拉回家去,
好好教育一顿也就好了,
你看,
你犯了错,
骠骑将军,
不也没有重罚嘛?”
刁协刚刚还很硬的腰,
咔嚓一下就折了,
司马羕的快速转向,
让他瞬间孤立无援,
不可能继续追究下去,
更别谈把这两个公子哥法办了。
就在这时,
王羲之笑了笑,
举起了右臂,
然后将袖子褪了下来,
露出了裹着纱布的手腕,
问向刘超,
“请问刘都尉,
像下官这样,
今天早晨手腕刚被刺穿,
笔迹还会之前一样吗?”
刘超跑过来检查了一番,
王羲之的手腕果然有一道新伤,
刘超也很快给出了答案,
“伤得这么重,
绝不可能笔迹和之前一模一样。”
王羲之接着问,
“那请问刘都尉,
这上面的笔迹,
又为什么和我之前的一模一样?”
刘超谁也没惯着,
因为他发现刁协这家伙拿自己当枪使,
说道,
“那只能是有人模仿你的笔迹,
逸少,
我知你在书法是颇有造诣,
那你这个签名,
也和平常人有不同之处吧?”
王羲之说道,
“没错,
我在这个羲字上藏了一笔,
刘都尉这种书法大家应该一眼就看出来了吧?”
说着王羲之指向之前的签名,
刘超果然在羲字里看到了被藏起来的一笔,
再去找那份策试上的签名,
却没有这藏起来的一笔。
“毫无疑问,
尚书台伪造了这份策试签名。”
这话一出,
第一个感觉平稳落地的是司马羕,
心想——
我就觉得刁协这家伙不靠谱,
之前我和王家斗了多少次了?
哪次我不是大败亏输,
他一个尚书仆射,
居然能这么顺利就抓住王家的把柄?
果然,
又是个陷人的坑。
等着吧,
这个烂摊子,
我可不收拾。
司马羕往步辇上一坐,
像个佛陀一般不再开口说话。
王导一看,
司马羕这老小子没下场,
也就没了兴致,
转身看向卫展,
说道,
“既然这事情已经都清楚了,
卫大理,就按照律法办理吧,
别冤枉了一个好人,
也别放走了一个坏人。”
那,有人冤枉他外孙,
他又正好管着大理寺,
你说,
这个人,
他跑得了嘛?
刁协见司马羕指望不上了,
又看向了刘隗,
毕竟这么多年他俩一直共进退。
刘隗心想——
玄亮啊,
不是兄弟不帮你,
你让兄弟怎么帮?
思来想去,
刘隗还是开口了,
说道,
“骠骑将军,
现在台阁初建,
好多事情都过刁仆射的手,
这些事情也只有他清楚,
能不能这样,
禀报大王,
让大王先找个人,
和他交接了台阁的事务。”
王导点了点头,说道,
“刘中丞,此言在理,
不能因为失德这种私事,
坏了朝廷的公事,
那我们就一起去面见大王,
让大王来决定吧?”
刘隗擦了一把汗,
心想——
兄弟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