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缙和王羲之这边的话谈完了,
何充也捂着受伤的胳膊走了进来,
说道,
“逸少,
这次可是吃了大亏了,
被一只疯了鹿撞翻了马车,
惊了目标,
看来这京中还有高人哪。”
王羲之点了点头,
问道,
“胳膊怎么样?”
何充来回甩了甩,
看了看周伯仁,
说道,
“不碍事,
只是可惜了那两匹好马了。”
周伯仁摆了摆手,
说道,
“别这么看着我啊?
我还没多谢次道的救命之恩哪,
看来这下子,
是冲着我来的?
可我一个老酒鬼,
除了,
是,
长得是好看了一些,
也没别的地方威胁到谁啊?”
众人愣了一下,
周缙接过话茬,
说道,
“周尚书放心,
要劫色的话,
一般人不劫泡制的,
尤其是,
泡入味的。”
周伯仁醉眼一抬,
说道,
“谁说的,
你刚才又不是没看到,
她们多热情。
这肯定是哪个人,
嫉妒我的美色,
想趁着……”
王瑜打断了周伯仁的鬼扯,
说道,
“伯父,
以侄婿所见,
只怕要有好事降在伯父头上了。”
周伯仁醉眼一眯,
说道,
“怎么,
你想到什么办法,
能让这九朵盛开的花,
继续摇曳了?”
王瑜摇了摇头,
说道,
“侄婿的意思是,
伯父可能会代替贺、薛二位大人,
出任二傅。”
周伯仁听到这话,
摆了摆手,
说道,
“我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情,
干个尚书都勉强,
这还是有君平(孔坦),士少(祖约)相助,
要是做太子二傅,
德行先放一边,
这明枪暗箭,
我这身板也扛不住啊?”
说话间,
周伯仁的眼神时不时的瞟向王羲之,
先从他的神色里看出来一些变化,
王羲之没有理会这个茬口,
望了一眼星辰,
说道,
“次道兄,
你比原定的时间,
晚了三刻。”
何充点了点头,
说道,
“这两匹马都被撞死了,
大晚上的,
也没有什么行人,
能抢个马车,
硬是走回来的。”
王羲之又望了一眼月亮,
说道,
“不好,
次道兄,
还得辛苦你一趟,
去把东海王请到这里来。”
何充转身要走,
又转了回来,
说道,
“逸少,
虽说我是个东海王文学,
可我这个文学是怎么回事,
大家心里都清楚。
我就这么干请,
请得了吗?
何况,
现在东海王还在禁足期间。
还不如去请太子殿下,
怎么说,
也是连襟嘛。”
王羲之摇了摇头,
说道,
“不行,
这种要得罪人的事情,
怎么能让太子来哪?
陛下那边,
正憋着找个理由废立哪。”
“咳咳,”
周伯仁轻咳了两声,
说道,
“那个,
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好歹我还在这里哪。”
王羲之伸手拦在耳朵前,
问道,
“什么?
刚才是谁在说话?
总不可能是我亲爱的伯父吧?
伯父可是刚刚宴饮大醉,
莫非,
他老人家是犯了欺君之罪?”
周伯仁一哼,
袖子一甩,
说道,
“行,
教会徒弟,
饿死师傅,
算你小子狠,
当我不存在好了。”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怎么能这么说哪?
你得存在,
还得醉,
这次得真醉。
毕竟周宣季(周札),
可没那么好糊弄。”
周伯仁脖子一挺,
说道,
“让他来啊?
我怕什么?
我堂堂吏部尚书,
有什么好怕的。”
周缙听到这话,
拉了拉周伯仁的袖子。
周伯仁回头瞪了他一眼,
说道,
“周文学,
上次你让我丢官的事情,
我还没找你吧?
你当我是怕了你们义兴周家?”
周缙急忙摆了摆手,
说道,
“误会了,
周尚书,
我是说,
我们现在,
好像和三案要犯在一起。
我那叔父,
向来喜欢灭亲冒功,
他要是来,
把我们指成同党,
那是一点也不奇怪。”
周伯仁回头看向王羲之,
余光中发现,
何充不知道什么时候,
已经离开了船舫。
说道,
“阿羲,
周右军真会这么做?”
王羲之叹了口气,
说道,
“做个防备吧,
伯父还是先把自己灌醉吧。
不然,
这可就,
真成了伯父和要犯接头的现场了。”
周伯仁一愣,
掀开旁边的酒缸,
一个猛子札了进去,
喝了个满饱。
王瑜、周缙上前也把他搀扶了出来,
摆在榻上。
王羲之看着九女,
说道,
“现在,
在你们面前,
只有一条路了,
就是,
你们自己要救自己。”
红裙女子向前半步,
身上的绳索又把她扯了回去,
说道,
“王公子说得倒是轻松,
我们被拴在这里,
连一步都离不开,
拿什么救自己?
美色嘛?
各位公子,
也不像那种没见过世面的。”
王羲之点了点头,
回头问周缙,
“这个就是,
你们安排到刘中丞家里的眼线吧?”
周缙稍微一愣,
旋即笑道,
“真是没什么能瞒得过你的。
总是刘中丞参了这个劾那个的,
咱们也给他盯紧了,
到时候,
给他来个狠的。”
王羲之也跟着扬了扬嘴角,
说道,
“这话你倒是说对了一半,
看来,
你那个叔父,
也不是什么都和你说,
起码,
在九个女子的真实身份,
没和你讲。”
周缙往后退了一步,
刚要说什么,
发现了九女躲闪的眼神,
问道,
“你们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红裙女子眼睛一瞥,
说道,
“这位王公子好灵通的消息,
这事情,
整个周家,
只有周宣季一个活人知道,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王羲之看着九女的惊愕表情,
漫不经心的说道,
“墙嘛,
那样不透风的?
你刚才,
还说咱们三人见识多哪,
像这种隐匿逆犯的事情,
我又不是没见过。
让我来猜一猜,
你们不但是逆贼徐馥的妻妾,
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而且,
姓孙,
孙皓的孙,
对吗?”
九女齐刷刷向后连退数步,
脸色煞白的看着王羲之,
问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莫非是……”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别猜了,
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分析而已。
如果我要是周右军,
怎么要能把自己罪臣的身份洗白了,
最好能把知道自己底细的人,
全都除掉,
要是能顺势,
把吴地两大豪族的另一家,
沈家也拉下来,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当然了,
能满足所有这些条件的,
就只有徐馥的家眷、孙皓的儿女。”
“啪、啪、啪,”
短促而明快的掌声,
在舫外响起,
随着掌声落下,
周札踩着步点走了进来,
夸赞道,
“不愧是建康城第一少年郎,
要不是被你看破了,
我还真狠不下这个心来。”
周札挥了挥手,
前后左右的布窗都被砸开,
黑漆漆的洞口里,
伸出一张张短弓。
周缙见势,
赶紧上前两步,
说道,
“叔父三思啊,
这里可是有两位王家公子,
做了周伯仁没什么,
但王家的怒火,
可是足以把我们烧成灰烬。”
周札一把将周缙甩在身后,
说道,
“先把他绑了,
他父亲死了,
我就是他父亲。”
周缙一边挣扎着,
一边说道,
“叔父,
你要知道啊,
咱们周家能够一门五侯,
全是依靠王家,
全是王家为了拉拢我们,
制衡吴地那些旧族。
一旦得罪了王家,
那可是死无葬身之地。”
周札一转身,
从袖子里拖出手帕,
塞住周缙的嘴巴,
说道,
“你懂什么?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
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当个人不好吗?
要给王家当狗?
就算是当狗,
人家也不一定稀罕,
你知道这些女人是什么人嘛?”
周缙点了点头,
一双真诚的眼睛看向周札。
周札又把塞嘴的手帕扯出来,
说道,
“想不到,
你的心思还挺全,
你早就知道她们是什么来头,
联合外人,
想把我给害了,
这样,
你们几兄弟,
就能霸了周家产业?”
周缙摇了摇头,
说道,
“我也是刚从逸少那里知道,
叔父,
你为什么瞒着我?”
周札叹了口气,
说道,
“这从头到尾,
都是沈景高(沈陵)的阴谋,
徐馥造反的时候,
他来和我讲,
徐馥找到了孙皓藏匿起来的宝藏。”
周缙瞪着眼睛看着,
说道,
“所以,
你自己带人抄了徐馥的家,
也把他的家眷一并藏了起来?”
周札点了点头,
说道,
“没错,
当时我想着先下手为强,
徐馥家眷肯定知道些什么,
相比于孙皓的财宝来说,
藏几个女子,
不算什么难事。”
周缙盯着周札的眼神没有变,
说道,
“那叔父怎么后来又改了主意,
让这些女子做起了你的眼线?”
周札长叹一声,
说道,
“沈景高这个混蛋,
根本就没有什么,
孙皓的宝藏,
他就是想抓我个把柄,
让我把江上转运的买卖,
分给他们沈家一半。”
周缙觉得有些好笑,
这事说到底,
沈陵只是利用了周札贪财的个性,
没个他使什么坏。
这真有点——
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所以,
叔父你就恼羞成怒,
让徐馥的这些家眷去给你赚钱?
替你杀人?”
周札眼睛一瞪,
说道,
“我很难的,
一下子养活这么多人,
一旦被查出来了,
脑袋都得搬家,
让她们出来自食其力,
有……”
周札说着说着,
余光往里一扫——
橙黄绿青蓝紫黑白,
嗯?
红哪?
那个送去刘隗那里的眼线去了哪里?
周札瞬间醒悟过来,
反手一个耳光,
把周缙抽到船板上,
说着,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说这么多,
就是为了给那个贱人逃跑争取时间?”
周缙吐出嘴里被打落的牙,
笑了笑,
说道,
“叔父哪里的话,
侄儿都是在请教,
实在不知道叔父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咱们现在扔了王家,
要和谁一起啊?”
周札又瞪了周缙一眼,
不再理会这个小侄子,
问向王羲之,
“逸少,
实在是不巧,
让你撞见了。
只能委屈你们兄弟,
为国殉难了。”
王瑜一举手,
从王羲之身后绕出来,
说道,
“周右军,
我有话说。”
周札眼珠里在眼眶里转了两圈,
说道,
“怎么,
王大公子,
十几年没在建康流连,
现在要出头了?”
王瑜摆了摆手,
说道,
“周右军想必也知道,
家父是南中郎将,
现在就驻扎在淮南。”
周札哦了一声,
说道,
“这样吗?
他还能起兵来打建康不成?”
王瑜笑了笑,
说道,
“家父和右军一样,
爱财不爱权,
但要是右军把我杀了,
那只怕谁也劝不住家父。
来一场清君侧,
恐怕也在所难免。”
周札笑了笑,
说道,
“王大公子,
你不觉得,
太好笑了些吗?
这里的人都是我的人,
蚊子都飞不出去,
南中郎将怎么能知道是我?”
王瑜点了点头,
说道,
“右军不如再数一数人头哪?
要不了再问问这几位仙子,
刚才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周札一愣,
问向白衣女子,
“说。”
白衣女子白了一眼周札,
说道,
“也没什么,
刚才去了一趟历阳,
在码头放下一个女子。”
周札鼻子一哼,
说道,
“你当我没看到啊?
那个红衣的刚刚还在。”
白衣女子笑了笑,
说道,
“右军觉得,
就凭我们这九个女子,
能在几天之内,
连作三次大案?
把建康的天都捅破了三回,
居然没人能发现我们?
我们要是真有这个能力,
难道还跑不出右军的手掌吗?”
周札嘶了一声,
事情好像脱离了他的掌控,
说道,
“你们是说,
那些案子都不是你们做的?”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
说道,
“我们什么能力,
右军最清楚了,
几个案子里,
我们不过是在外面放放风、放放火,
凑个热闹。”
周札眉头一皱,
说道,
“王大公子,
你可以走,
但,
只能你一个人走。”
王瑜笑了笑,
说道,
“右军又说笑话了,
你不知道啊?
阿羲是大将军的养子,
要是我回去了,
阿羲没回去,
大将军能扒了我的皮,
也能掘了你周家的坟。”
周札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确定王瑜说得是不是真的,
但实在是不敢赌。
“他?
他不能走,
他知道的太多,
名声又太大。”
王羲之笑了笑,
拍了拍王瑜的肩膀,
说道,
“瑜兄,
你先行一步,
带上那个醉鬼。
我自有办法。”
王瑜听到这话,
不再说什么,
过去扛起周伯仁就要往出走,
路里面被周札的人拦了起来,
王瑜回头看了周札一眼,
周札低下头,
无奈的挥了挥手,
人群散开,
王瑜走下楼船,
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