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定海这边的火热商讨不表,此时郁水东岸的南海郡治,番禺城中,一股紧张的气氛正在蔓延。
交州作为大汉最偏远的地方没有之一,向来是匮乏一些事物的。比如善于营建宫室的匠人。
倘若是连通荆交,人口繁盛的苍梧郡,兴许还能找到一两个,但远在南洋之滨的南海郡,属实难以找到让新任太守满意的匠人。
好在随着近几年岭北的动荡,迁徙南来的百姓不少,虽然缺少能工巧匠,但干苦力的汉子管够,太守府的修缮工程一定能顺利进行下去。
履新的南海太守名叫陈瑂,徐州下邳人,和他一起来交州的还有两人,一个是新交州刺史兼苍梧太守朱符,另一个是交趾太守士燮。
一个是平定黄巾军的大功臣,钱塘侯朱儁的儿子,一个是交州仲姓的新锐执牛耳者。
伯仲叔季,仲就是第二,意思是在交州,老刘家第一,老士家第二,当然,这是谦虚的说法。
整个大汉帝国都在进行着类似的职权交接。
一是刚刚平定大叛乱,需要重树中央权威,打压一下地方实权派。
如前任交州刺史贾琮,就是刚刚平定了本地的黄巾军,号称柱天将军的尔朱.......的无名氏。
对,堂堂一州反贼头目,没有留下姓名,想必是为了避免祸及亲友,没有暴露过真名;亦或是其人压根就没死,被交州乡党保护得好好的,然后随便送给贾刺史一个人头去请功。真相恐怕只有贾琮和他的亲信知道,不过他已经高高兴兴地上任冀州了,离了这瘴疠之地,去到了河北的花花世界。
明面上贾琮是凭借平定黄巾的军功升迁的,可陈太守来到番禺之后就清楚的很,交州压根没有什么黄巾,都是扯虎皮拉大旗,同样是二千万,世家出身的自己只能买一个边远小郡,而寒门出身的贾琮却能买一个大州刺史加大郡太守,只是因为贾琮是潜邸旧臣,简在帝心。
这又不得不提大规模职权交接的第二个原因,也是皇帝刘宏更在意的原因,那就是卖官。
只要出俸禄的一万倍,如二千石的太守,二千万钱拿走,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两千万的成本,得在太守的位子上捞多少才能回本呢?
什么,要自带干粮上岗?
两种情况,一是自身刚正,但也有像巨鹿太守司马直那样的,出不起钱,被逼的自杀;剩下的,那就是世家大族刷履历,只要有二千石当,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陈瑂是来刷履历的,但也不只是来刷履历的。
南海虽然赋税不算多,但盛产珍珠珊瑚等特产,真捞起来,回本肯定快。
但南海这钱也不是随便什么家族就能赚的。
南海的物产大规模出去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过灵渠入荆州,然后转运全国,但这条线,基本被荆北世家垄断,所谓“利尽南海”的利,十有八九被荆北几家人占据了。所以后世刘表为什么要打士燮,还不是荆北世家推动的贸易战争。
东汉开国皇帝,汉世祖刘秀的家乡就在荆北,即便荆北世家今天没有在朝中占据主位,但仍是大汉朝一等一的豪门。近两百年的积累,让荆北世家成为交州人不敢忤逆的存在。
若是想绕开荆州,那就走海路,泛舟大洋。海上路线也是历史悠久,武帝时期平定闽越岭南,就走了海路。
恰好下邳陈家也是有名的大海商,别家在交州捞钱,还要看荆北世家的脸色,他下邳陈氏却不用。
像同为徐州豪富的糜家,也是一方大海商,空有财富,却朝中无人,想买官都没有门路。于是素来依附陈家。这次糜家也派了人追随陈瑂,做一些零碎事。
能来南海的挣不了这个钱,挣得了这个钱的,却买不来这个官。这南海太守,真像是为他们陈家量身设计的。
看样子得努努力,争取把隔壁合浦、九真还有日南的太守也买过来。
吹着仆人扇的凉风,陈瑂如是想。
“唯一可惜的就是夏秋季过于炎热了,否则于此安置一支脉,岂不美哉?只是家中族老多半不会答应。”
一边巡视着太守府的修缮进展,陈瑂一边喃喃。
这时,一浓眉大眼的壮硕青年急匆匆地走近,打断了陈瑂的思考。
“府君,祸事了!祸事了!”
陈瑂笑脸相迎,道:“子方何事惊慌?”
这青年就是糜家派出追随陈瑂上任南海的人,糜芳,糜子方。
“那贾刺史真不地道,黄巾军还没剿完,自己反倒拍拍屁股升官走了。”糜芳手背狠狠地砸着另一手心控诉道。
陈瑂眉头一紧,说道:“黄巾?哪来的黄巾?”
糜芳答道:“据说一直都在,叫什么朱雀大将军。”
这时,南海郡丞带着一帮子文吏也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接着糜芳的话说道:“回府君,这朱雀大将军原是番禺这边的一方强人,叫做李弎。之前也算恭谨,近日不知道发了哪门子风,打起黄巾的旗帜,自号朱雀大将军。”
一位南海本地出身的决曹补充道:“府君,此事非同小可,前者柱天将军才覆灭未久,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朱雀大将军,恐郡县震动啊。”
陈瑂有些不安地问道:“这李弎手里有多少人?”
“聚众上万。”
“嘶~”陈瑂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有些发颤道:“这这这他怎么就反了呢?怎么我来之前他不反?这这这......”
本来这趟是来发财的,结果碰上了兵事,倘若换做我那从兄陈珪,恐怕已经乐坏了,但我陈公琰又不通兵事,这下可怎番是好?那贾琮真是可恶,若有幸回到雒阳,必然狠狠参他一本。
糜芳见陈瑂阴晴不定地思索着什么,于是抢上前,拉起陈瑂的手,另一只手按在腰中佩剑上,瞪大眼珠道:“府君,这劳什子李弎早不反,晚不反,偏偏等到府君到任才反,这是针对我们徐州人士啊。”
陈瑂愕然看着交州吏员们。好似坏人就在其中。
一名本地决曹连忙深躬一礼,说道:“府君,我等南海人士绝无此意,那李弎是外来人,非我等乡族,平素里经常为一些黔首出头,所以南海各族都和他不对付。”
“那为何郡丞说他之前还恭顺?”陈瑂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本地的帮会不太礼貌,只要不是本地豪族做的杀猪盘就一切好办。
“李弎每年的丁口税都交了,也会派人服徭役,故此一直当他是寻常豪强。”郡丞答道。
“番禺可守得住?”陈瑂又问。
“禀府君,番禺有郡兵一千,城防完备,武库充盈,些许贼寇,不值一哂。”担任兵曹的陈家子弟答道。
陈瑂又松了一口气,道:“好好好,城池不失就好,子方,你去整顿水军,准备好退......准备好防止李贼乱窜,郡丞去上报朱刺史,出了万余黄巾贼,此事非同小可,得刺史亲至,集合全州之力,方可应对。”
陈瑂正要让众人散去,各自忙活时,一官吏哭丧着脸,挤到陈瑂跟前,直接拜倒在地,泣道:“请府君发兵救救我家吧,我家的坞堡已经被黄巾军给攻破了!”
“阿楼,我家什么情况?”
“吾家何等情形?”
一众本地官吏顿时焦成一片。
唤作阿楼的官吏抽泣道:“那李贼,逢堡便入,动辄抄家灭门,吾等乡族,恐怕凶多吉少啊!”
“何以至此?坞堡有墙垒,族中有乡兵,一群民贼怎么攻进去的?”
阿楼直起上半身,仰着脸,涕泪横流地说:“哪里是什么民贼,彼辈个个身披铁甲,射术神准,更兼有铁骑纵横,且悍不畏死......”
还没等这阿楼说完,周围响起一阵阵惊呼:“府君!府君!”
原来那陈瑂听得阿楼的言语,竟然直接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