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符的大军很顺利地通过了高要峡,然后就在高要城西的几处村庄间安置了营寨。
朱符军登陆也没有受到袭扰,扎营也没有任何的干扰。
当下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朱符擂鼓升帐。
朱符一身镶嵌着菱形银甲片的铠甲,虎踞大帐中央,意气风发道:
“昨日登船,本帅原本担心那鸡毛将军诱我军出战,是有埋伏,结果我军大胜。
昨日登岸,本帅原本担心那红毛将军会派小船和陆军一起趁机突袭,结果我军顺利登岸,还扎下了营盘。
昨日夜间,我原本担心那杂毛将军会趁着我军一日奔波劳累,派军夜袭,结果我安排的埋伏部队数了一夜的星辰。
由此可见,贼军皆鼠辈也!
诸位,今日就是我等赚取功名的天赐良机!高要之贼,一鼓而下!
刘彦!”
“末将在!”
“命你带领一千苍梧甲士,准备先登!”
“唯!”
“朱威朱嗣,命你二人带郁林、合浦共计四千弓弩手掩护刘彦。”
“唯!”
“其余诸将,随我带中军掠阵。”
“唯——”
朱符从三郡汇集起来的军队,在自家百余跟随朱儁南征北战的老卒的整合下,几天之内就变得像那么一回事,再加上主帅本人自幼学习兵书战阵,且随从朱儁征战多年,这一万多人,若是放到中南半岛,不说随便灭哪个国家,至少没有一个国家是能战胜朱符的。
即便是自废武功、自缚手脚如此,也能称一句“强汉”,这就是大汉朝的底蕴。
然而朱符判定的一鼓作气没有马上出现,挡在刘彦的先登部队前面的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沟壑,沟不深,就半人高,但穿着甲胄爬上爬下,估计到了城墙根就没力气了。
沟壑从距离城墙两百步的位置就有了,之前朱雀军的水师就展现了勉强射到两百步外的弩箭,站在城上,居高临下,射程应该还能更进一步,所以朱符谨慎地让一众甲士,手持大盾,在沟壑之上铺就一条木板大道,直通城下。
汉军阵前,刘彦焦虑地和朱符说道:“贼军控制高要城月余,挖掘如此之多的沟壑,我军如果要靠走木板路登城,那势必集中于一条线上,很容易遭到集中射击。”
朱符也想到了这个顾虑,但军队的气势不可泄,于是平静地说道:“我让弓弩手往前压制,掩护你先冲一阵,试试贼军的成色,再做打算。”
刘彦点点头,当即转身去整顿等候冲锋的兵马。
朱符伸手拉住了刘彦,略带歉意地说道:“待会多穿一层甲。”
刘彦颔首拱手道:“定不负使君厚望。”然后转身离去。
朱符看着辅佐自己上马征战,下马治民几十载的左膀右臂的背影,心中不禁生出一股不安。
若是刚刚自己没在大帐中把话说得这么满,那刘彦就不必冒这个险了。
但大将难免阵前亡,拿起兵戈拼前程时就要有这个觉悟,自己真的是年纪大了,在战阵前居然会感人伤怀,但愿是自己多虑了。
那个鸡羽将军最好只是个半吊子草包。
老老实实地待在高要城内,等本使君一个个把你们送上天。
一刻钟的功夫,持盾甲士就将木板路推进了五十步,距离城墙还剩一百五十步,这时城上已经有箭矢,开始有针对性地狙射。
朱符感觉距离差不多了,下令弩手前进,覆盖射击城墙。
随着一排排令旗挥舞,朱威朱嗣分成两个弩兵大阵,前进到一百五十步的位置,开始给蹶张弩上弦。
高要城这边也做出回应,直接竖起一排排拼装好的木板、竹排,像是给城墙上盖了个龟壳。
朱符神色一紧,原本准备抛射杀敌,但从现在敌军的应对来看,效果就很难说了,于是下令朱威这边抛射,朱嗣那边直射,瞄准空隙打。
一支支弩箭弹离弓弦,顺着各自弩手瞄准的轨道,向着城墙上飞去。然后一阵叮叮当当声,城墙上的木龟壳纹丝不动。
朱符下令弩手不间断掩护,刘彦部出击。
穿了两层铁甲的刘彦一马当先,顶着盾牌,扛着竹梯,腋下还夹着木板,就顺着先前铺就的木板道疾奔而去,沉重的质量,压得木板嘎吱嘎吱地响。
这支突击队一路小跑着铺平沟壑,城墙上木板之间预留的射击孔中,不断有弩矢飞出,干扰着刘彦的军士。
好在刘彦所部全员披着汉军标配的筩袖甲,只有十几人运气不佳被射中腿部和面门,倒在了途中。
片刻工夫,刘彦一马当先来到了距离城头只有三十步的距离,一些射术好的朱家老卒已经摘下弓,从盾牌之间伸出来,对着射击孔间还击。
“都尉,前面已经没有壕沟了,可以一次性冲过去了。”一名军官猫着腰来到刘彦身边说道。
刘彦点点头道:“待会我带亲兵,用长矛把他们的木板推倒,你带着后续部众跟进。”
恰在此时,高要城楼后一支鸣镝腾空而起,喧嚣的交战区都能听见这声尖啸。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破空之声。
刘彦抬起头,只见一大群碗口大小的石头从他头顶上划过一道弧线,略过了这支前出的突击队,直奔后方弩兵大阵而去。
暗道一声不好,朱符布置的两个弩兵大阵躲闪不及,一颗颗石头从天而降,一瞬间上百人被砸翻在地。
这些郡兵头顶都只是简简单单扎了一个发髻,绑了条有汉军特色的红色头巾,根本就无法抵挡天上掉下来的石头。
先是一阵慌乱,随即军官组织救护一下头破血流的同袍,然后第二波石子飞来了,无需多加考虑,两千人的弩兵阵一哄而散,很多郡兵还直接把碍事的蹶张弩给抛弃了。
瞧见朱符军的远程支援力量报销了,立于城头督战的周荣一声令下,木板撤去,朱雀军的将士们端起弓弩,对准还在城下进退两难的刘彦部倾泻火力。
刚刚攻下了四五个县城,弩箭数量数不胜数,将士们早早地在木板下上好了弦,现在射完一支弩就换下一只,急促的弩箭像是暴雨一样肆意地敲打着躲在盾牌下的突击队,不时有甲士被流矢射倒,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叫声。
这些甲士本就是苍梧的郡兵,打过蛮夷,打过农民军,从来就没见过这种阵势,当即就有不少人架着盾牌往后逃跑了,任由朱家老卒嘶吼叫骂,可后退的人却越来越多。
原本躲在盾牌后,不动也许还不会被射到,但是一退,各种破绽就显露出来,越来越多的盾牌在弩矢洪流中倾覆,刘彦所部的伤亡直线上升。
刘彦眼见事不可为,一咬牙,下令撤军,然后在亲兵掩护下,原路退回。
之前刘彦预料的在木板上被集中火力的情形出现了,刘彦身边的一名亲兵被射倒,他跨出一步去拉他,周荣抓住了这个时机,他注意这群舍生忘死交替掩护的精锐们很久了。
那个身披重甲的军官探出身子去拉战友,不到五十步的距离,铁胎弓挂上一枚破甲重箭,嗖的一声直奔刘彦而去,刘彦感到一阵危机感,然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原本奔着他躯干来的重箭,一下子扎穿了他的大腿,痛的刘彦咬着牙,忍不住低吼了一声。
光顾着本能反应了,忘记了今天穿了两层重甲,本来可以靠甲胄挡住的,这下好了,全都白穿了。
周边亲兵看见刘彦受伤,三四人上前,架着刘彦加快撤退速度。同时越来越多的甲士在箭雨中心理防线崩溃了,脱下碍事的铠甲兜鍪,就光拿着一面盾牌,向着后方飞奔而去。
雪上加霜的是,当刘彦部撤到原本弩阵的位置时,之前发威的射石机早已等待多时,又是一阵破空声,原本稀稀拉拉的撤退部队又是一阵慌乱,但好在不少人甲胄齐全,小石头杀伤不大,那些丢盔弃甲的士卒,则难以越过这条飞石封锁线。
饶是如此,许多逃回来的甲士的额头、手臂、腿部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朱符见刘彦被亲兵拖回了本阵,赶忙焦急地上前查看。
刘彦额头上全是冷汗,但还是镇静地抓着朱符的手道:“贼寇狡猾,必然是力有不逮,不得已而使奸计,还望使君不要动摇,今日吾近观其城楼,军士不多,旌旗不明,不足为虑。”
“你好好养伤,某下次还要你先登!”朱符当着众将士的面配合着刘彦,一唱一和。
二人一同久经沙场,默契十足,这次已经算得上是大败,急需稳住军心。
但像是故意来砸场子似的,朱符军左前方地面传来震动,交州郡兵都茫然不知所措,但朱符、刘彦还有一干老卒,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二人对视,竟然同时从对方紧缩的瞳仁中看到了两个字: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