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生活一旦大致重复,那时间就会加速流逝,再加上这学期马东在班级里已经成为了一名隐身人,于是转眼之间时间又到了假期,不过这次的假期是寒假。
在寒假里,马东家唯一剩下的一只孤寡老母鸡老灰在睡梦中寿终正寝,它比它的兄弟姐妹多活了好几年,属于正宗的高寿之鸡,享年十二岁。
对此马东心里却有着一股十分不好的预感,随后他莫名其妙的第六感果然应了验,年后没过几天,东奶同样在睡梦中悄悄地走了。
东奶在走之前的一星期还被东爷给揍了一顿,也不知道她走这件事到底与挨揍有没有关系,反正她这辈子肯定没少挨揍。
她年前被东爷揍这件事是回来探亲的大娘与东爸所说,武斗时间发生在年前的头几天。
那天大娘一家刚从宁北市回到榆树镇老家,她就自己溜达到了东爷家,想看望一下她的二姨兼婆婆。两人唠嗑时,东奶抱怨说,死老头真不是个东西,都八十多了还像年轻时那样动手,把她后筋骨都给打青了。
说完东奶掫开衣服让大娘看了她受伤的位置,果然正如她所说,东奶背后的左中部有一块青紫色的掌印,一看就是被人用大力金刚掌拍打所造成的瘀伤。
大娘虽然心疼,但她却不敢忤逆东爷,于是她在看望东奶过后立马就来找了可以出头冲锋陷阵之人——东爸。
一般来说,东爸最烦管老一辈的这种纷争,他的行为比马东狠得多,即便他亲眼看见父母吵架,也从来都是冷眼旁观不掺和一句。不过这次确实是东爷下手没轻没重,随后东爸没忍住,当晚就领着一家人去东爷家给东奶站台。
东爷东奶老两口同岁属牛,这年都八十三,只是他俩的身体健康状况却各不相同。
东爷的身体十分健壮,从他的背影来看妥妥就是一个翻版的泰森,尤其脑袋和大粗脖子极像,他每顿仍能吃一大二碗饭,走路虎虎生风,一般的年轻小伙估计都打不过他。
十多年前他还能一巴掌把大伯给扇翻在地,可见这大体格子的威力是有多么的恐怖如斯。
马东记得他上初中时,有一次碰见爷爷需要用一段粗铁丝,他当时心血来潮想要帮忙鼓捣,结果他拿电工钳仅仅把铁丝掐出了上下两道白印,而东爷接手后,稍微一用力就把铁丝给掐断了,这不得不让马东怀疑了一会人生。
所以说,东爷其实就是一头人形暴熊,也不怪他当年给别人当了那么多年弼马温,每个东家都对他十分满意,他会溜须拍马确实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的重要原因是,一旦有战马尥蹶子,他的力气真能拉得动战马啊!这样的手下哪个东家能不爱,连小日子军官都非常稀罕他!
东奶的身体状况则连普通老太太都比不过,她身材瘦小,又由于抽旱烟过重从而导致气管和肺子都不好,而且她还伴有心脏病,兜里常年揣着老式小瓷瓶的速效救心丸,有时她胸闷就会赶紧抖出一些小黑粒拍到嘴里含起来,自从马东记事起她就是这副模样。
老两口整整斗了大半辈子,尽管哪次都是东爷用物理攻击的方式看似胜出,但善于魔法攻击的东奶也没让东爷讨到好处,实际上东爷在精神层面上一直都是东奶的手下败将。
老马家三兄弟对此态度各不不同。老大马玉明没胆子管,偶尔会口头支持东奶几句;老二马玉良直接近走他乡,躲清静跑了,他只负责发钱;老三马玉山大多数时候冷眼旁观,只要事不闹大,他绝不参与其中。
可这次东爸却觉得东爷做的太过分,于是他终于舍得动身,想要好好劝说一下性格有些暴躁的亲爹。
一家三口赶到东爷家时,发现大娘漏说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东奶正处于感冒高烧的状态之中,随后几人好说歹说,终于把讳疾忌医的老太太拖到了诊所打点滴,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东妈和马东成了陪护人员。
为这事,东妈曾私下里跟马东抱怨说:“你大娘可真有意思,一辈子就好算计别人,也不怪她想入保险,连他亲弟弟都不借她钱,她这样式谁敢借她呀?跟白给一样。她知道你奶感冒,还不想花钱来找你爸,以前她家没钱,咱不挑她毛病,可现在她家都有钱了,咋还这么抠?这说的过去吗?唉,这家人呐,整个掉钱眼里了!”
马东当时心想,你跟我叨咕这些有啥用?我又不能管事,有能耐你把跟我爸斗的那股劲拿出来,跟我大娘喷去啊!别一不高兴就拿我当情绪垃圾桶好不?请您老饶了我。
只不过他的心理诉求仍是白日做梦,陪东奶打滴流这两天,马东回到家便会接收到一大堆他十分不想听有关于家长里短的一些怨言,他也只能期盼假期快快混过去,他好立马走人。
大伯家的人虽说人品都有些问题,但他家属于老马家的气氛小组,在烘托家庭气氛这一方面,他家人确实做得让人无可挑剔,因此老马家这个年过得还算热闹。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过年却是老马家最后的一个热闹年,大年初四那天傍晚,马东和东爸正在家看电视时,东爷突然匆匆赶来,一进门他就冲东爸哭述道:“你妈没了,你妈没了呀!这人咋说没就没呢?太快了!”
东爸顿时一惊,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冷静,他先是打了几个电话叫人,然后才与东爷准备去看情况。
到了东爷家,马东见到了东奶走后的模样,她的头枕在炕里卷着的被褥上,表情如睡着了一般十分安详,看样子她走时一点痛苦都没有。
东爸见东爷还在眼泪巴擦,直言劝道:“我妈看样没遭罪,再说这年她也熬过去了,人都没了,你哭不哭有啥用?”
这就是他的劝人方式,不过马东以前还真没看过他劝人。
东爷边哼哼边说:“就怪我,我要不打她,她也不一定走这么早,我真是个畜生啊!这下就剩我自个了,我真活该!”
随后屋里的空气就陷入了安静之中,三人谁都没再说话,只等集齐众人再一起商讨后续之事。
没过几分钟,暂时还没回宁北的大伯一家人匆匆赶来,他家来了四个人,有大伯两口子、堂哥还有三堂姐。
大伯和三堂姐一进屋就大声哭嚎奔向了东奶,大伯念叨说:“哎呀我的妈呀,你咋就丢下大儿子不管啦?啊、啊!呜呜……”
东爷还在继续自责,他从旁哭述道:“就怪我啊,我当时使那么大劲干嘛?我不对!”
大娘这次终于拿话怼了东爷,她面色不愉地埋怨道:“可不就你不对,爸不是我说你,老太太都多大岁数了你还动手?吵吵两句就得呗!这下可好,剩你自个了看你咋整?”
听她往伤口上撒盐,东爷哭的更伤心了!
平日里脾气暴躁的东爸反倒没有埋怨东爷,他劝大娘说:“行啦,有没有关系能咋地?老太太活这么大岁数不孬,你我还不一定能活这么大岁数呢!再说老太太也没遭啥罪,这是喜丧,我巴不得老了也能这样死!”
可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马东却发现了三堂姐的诡异举动,她竟然一边干嚎,一边把东奶手上的金戒指给撸下来攥在了手心里。
这……
对此马东极度无语,他心想,真不怪我妈抱怨说,大娘这家人都钻钱眼里去了,扒自己亲奶奶的金镏子,这是人干的事?白瞎老天爷给你一副美丽的躯壳,你这可真是表里不一啊!
三堂姐的举动把正在伤心哭泣的东爷瞬间给震得清醒了过来,他立马换上了平时那副极其严肃的当家人面孔,随后用十分严厉的语气对大娘说:“这个金镏子,我就给小敏了,不过我事先可提醒你,老太太的炕琴你不准动,否则别怪我跟你翻脸!”
大娘在众人面前被东爷提前点出了想浑水摸鱼的小心思,她脸色几经变换,最后还是没敢反驳。
屋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又过了一会,东妈从三姨家赶回来了,东爷吩咐她说:“柜门你翻仔细点,老二给她的钱,她还剩下不少,我也不道她藏哪了,但肯定在柜里,这钱给你拿着。”
东爷的话把一旁的大娘气得直翻白眼,不过她撸妒着脸依旧不敢发言。
又又过了好一会,二伯打车赶来,这下马家三兄弟终于凑齐了。
二伯无声抽泣了有一会后,老马家终于进入了正题——老太太的后事办理,还有老爷子落户到谁家的问题。
第一件事不算个事,毕竟二伯是个土大款,他大手一挥承担了东奶后事的所有花费。
而第二件事却是个应该好好探讨的问题,虽说以东爷的身体健康程度,他确实可以独自生活,但他三个儿子都健在,老马家怎么说也是要脸面的人,若不赡养丧偶老人,那得让外人戳死脊梁骨,因此第二个问题是绝对不可逃避的必答题。
大娘显然不愿意接手,不过她并没有直说,她左顾右盼找借口道:“老爷子在榆树待了半辈子,去宁北肯定不习惯,他去老三家正好。”
东爸对此无所谓,他只简单地吐出一个字:“行!”
可东爷却对自己老儿子有点发怵,或许他还有试试做城里人的心思,于是他暂时没发表意见,而是先看向了二伯。
二伯是个人精,他心领神会,紧接着他对大娘说道:“当初我买那个房子,就是准备给爸妈住的,你们一家人一直住在那,现在又不想管老爷子,那你们干脆也别住我房子了,痛宽给我搬出去!你也别怪我不讲兄弟情分,房租我从来就没提过,白让你家住了好几年,我跟你家够意思了!”
大伯哭穷说:“老二你这是不给我活路啊!我原来那小破屋都拆迁了,你撵我走,我住哪啊?”
二伯质问道:“你这边房子不能住了咋地?再说你不能出去租房子住?你连爸都不想管,我管你住哪!”
他又降低了语气说道:“老三家现在可没你家情况好,你拆迁给了好几万吧?白得这些钱你还不知足?我家丽华啥样,你又不是不知道,爸肯定去不了我家,爸受了一辈子累,老了就不能上楼享享清福?今个我在这保证,爸要去你家,以后他有病花啥钱,你都找我!”
尽管二伯已经下了经济保证,但大娘还觉得条件不够,她说:“那到时候我家谁说的算,老爷子去我家想当家咋办?”
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谁都没法替东爷做这个主,于是众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当事人东爷,东爷见状赶紧表示说:“我在我家说的算,到别人家肯定不能这样干,这个道理我懂,到时候能给我一口饱饭吃就行。”
二伯又把目光盯向大娘,大娘不好再拒绝,这才终于同意把东爷接到她家。
最后东奶的丧葬一条龙服务包括购买墓地的费用全都由二伯一手包揽,虽说东奶的后事算不上风光大办,但中间过程却也顺顺当当,正如她离世的风格一样,十分顺利地悄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