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麟麟。一路上水柔柔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想跟风影聊天。但是竟不知从何问起。她是该责备他未经过她的允许,他去请旨作驸马?还是该生气,他未经过她的同意为她与孤飞请旨成婚?两兄妹一同成婚原是大喜事。太后和皇上都这么说。王兄虽然看不出欢喜与否,但昌平公主的欢欣却是人尽皆知的。她到底是不满意什么?她自己都糊涂了。风影如常在马车内看他的案牍文书,这十几年都如此,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忙。但是,大婚在即,如果这场婚姻是他要的,他为何半点喜悦之情都没有?王兄,过去十年间,对昌平公主都似避之不及。经过这些天亲历的事情,她不再只是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小郡主,也会开始思索原由。
风影当然知道水柔柔有很多问题要问自己。他看案牍公文是假,他不知要从何说起是真。这件事,已然成定局,如果无意外,这次随皇上外出狩猎之后,就会如期举行婚礼。一转眼,他一手带大的小女娃,也到了出阁的时候。他想象着她穿大红嫁衣的喜庆模样。他却无法想像同样在那场婚礼中穿着喜服,牵的却是不是她的女子,一同听司仪走程序。世事难能两全?
风影闭了闭眼,他的头疼病又犯了。自从风王府剧变那晚开始,他就不明所以然的有了这个顽疾。打开案桌下的暗格,他拿出药盒,里面有雪衣为他精心配制的止疼药。因为过去十年间,无论雪衣试了多少回,都没能探究出来,他这古怪的病的来由。只能依据多年的经验为他尽可能配制了良药。
“这药是真的苦”风影想着,伸手在烛台旁取了一颗常备着蜜饯。
“王兄!”原本应是躺在自己房中榻上的水柔柔推开了他的房门。
“你这么晚了,不睡?”风影问她。
“我有事要问王兄。”
“可是为了婚事?”风影答:“若是为了你的婚事,你不必问了,已经定了的事情,无法更改,再说了,雪剑孤飞不是你喜欢的人么?”
“我不是问我的婚事,我是问你的!你分明是不喜欢昌平公主的,为何突然答应作她的驸马?王兄,可是有什么苦衷?”
风影笑笑,伸手摸摸她俯在自己身前披在她肩膀上的乱发。
他能有什么苦衷?若说有,他的苦衷从来都是她。
但这句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明说的。
他每个午夜梦回里,都会亲眼见到水王夫妇临终前的惨状,还有水王的托付:“好好把她养大!永远不要告诉她发生的事情,让她平安过完一生!”这是水王在这人世间最后的嘱咐,也是他这一生的承诺。所以,为了这份承诺,他风影无论做什么都会心甘情愿,都会甘之如饴。
水王府惨案的时候,他只有十六岁。却似乎在一夜之间活成了三十六岁五十六岁。这世间,除了挚友雪衣,谁能懂他这些年的如履薄冰和殚精竭虑。
“皇命不可违,你只管养好身子,养好精神,等春闱狩猎归来后作新妇即可。其他事情,是大人要处理的事情,你不必要费心!”
风影笑笑地说:“听话,快去睡!熬夜可是会让皮肤变差哟,到时可就不是整个王府最漂亮的小郡主了。”
“我不回去!我今天晚上就睡王兄这!”
水柔柔分明不知所以然地觉出风影那深藏在暗处的担忧和伤感。但是王兄不肯明说,她知道就算自己追着问,也是套不出半点口风的,与其这样,不如养足精神,明天早起去问雪姬。
雪姬娘娘对她是最好的。大约能问出缘由来。
风影“嗯?”了一句,抬头看着水柔柔:“你都多大了?怎能睡在王兄这!”
“怎么不能?!”水柔柔一边回他话,一边把袜子给脱了,还像小时候一样,把头枕在他双膝上:“我十二岁之前都是跟你睡在一块儿的,后来你老说我长大了,不让我呆在你房间,我很久都不习惯。有王兄在,睡着踏实,不做恶梦!”风影记起来,当年裘王妃提醒自己男女大防时,他就让水柔柔搬到新的暖阁去,她确实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而且最开初的时候,她时不时还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必得让他过去暖阁哄着她睡着了才行。
原本,风影以为,出了上回那档子事,她在心里对自己存了芥蒂,实没想到,她这个有嘴无心的丫头还有这么贴心的时候。心里是又痛又暖。痛的是,能守护她一生,一直都是他的梦。然则,实事若此,他也只能守护到此时,要把她交给另一个人守护了。水柔柔进宫固然是不安全的,留在他生命中,即使没有现在的选秀的安排,以他对今上的了解,莫说她的心里没有他,倘若她心中有自己,如自己的愿男婚女嫁,遂了自己的心愿,她纵使真的成了风王妃。谁能保证,她不步从前水王妃的后尘?庄生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只要她能平安一世。他愿意,将她拱手让与孤飞。只要孤飞能善待于她。
“你这个小妮子!”风影没奈何叹了口气,将锦被拉上盖好她。“那你快点睡!我还要忙公事!”他说罢,起身披了外衣,挪过去另一端继续批公文。前些时日耽误了不少公务,今夜大约是要批到天明之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