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勇强再次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村子的名字:石兜社。
这里是小刀会首领黄德美的老家。黄家在当地是巨富,只是跟传统乡绅不同,黄家不是靠着读书科举起家,而是父辈下南洋积累了巨额财富,在南洋和家乡都有资产。所以黄家财力雄厚,在乡间根基却不深。这种背景容易受到官府压榨,于是结怨愤恨,经人介绍加入了小刀会。
靠着颇丰的家资,很快成了小刀会一方首领,聚集了上万人,今年四月发动起义,一时间声势浩大,打死了漳州总兵、兵备道等满清军官,不到十天,蔓延漳州、泉州一带,同安、漳浦等五六座县城被攻下。只可惜小刀会这种组织,以手工业成员为主,在乡下没有影响力,乡下豪绅立刻组织反扑。
其中反扑最厉害的,正是黄德美的同安老乡,在家赋闲的清朝官员李廷钰。
就跟赋闲在家拉起湘军的曾国藩一样,李廷钰也在家乡积极组织团练,拉起四千壮勇,成为扑灭小刀会的主力。
相比曾国藩,李廷钰甚至更专业一点。他不是曾国藩那样的科举出身的文臣,而是世袭的武将。他父辈是乾隆嘉庆时期的海上名将李长庚,李长庚以剿灭当时的大海盗蔡牵集团,对抗滋扰海疆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等功劳,一度做到了浙江提督这样的高官。后来战死于剿灭海盗的战斗中,追封三等壮烈伯。李长庚没有儿子,同族出身的样子李廷钰继承了爵位,因此当了武将。
虽然是个幸运的二代,但李廷钰没有给养父丢人,甚至更胜一筹。鸦片战争爆发之后,他是潮州总兵,被林则徐调去守虎门炮台,参与过虎门销烟,抗击英军等大事迹。可惜因此得罪了琦善等八旗权贵,林则徐后来都被发配新疆了,李廷钰自然没有落到好处,被解职回乡。
迁居泉州城居住,直到这次小刀会起义,他因为有威望,组织泉州城内士兵坚守,派儿子李云梯冒死出城送信,调来了军队解围。之后,被无人可用的清廷启用,让其督理同安厦门军务,组织团练。
刘勇强见到的那个年轻官员,就是李廷钰的二儿子李云梯,有侯选知县的官衔,这个官不值钱,因为清朝已经开始卖这种官了,没有背景是永远不会到任的,但身份还是有用的,可以见县令不下拜,方便跟官员交往,所以很多做生意的富商喜欢投资这种身份。
刘勇强再次见到刘云梯之前,就知道了为什么这次他活下来的概率是90%,因为他看到了村外的墙上,树上挂满了人头,村口还张贴着安民告示。
费劲的读完这张告示,知道黄德美已经被杀,起义失败了,或者镇压成功了。
当然李云梯不是镇压的主力,镇压的主力是他父亲亲率的团勇精锐,配合其他清军,直接攻陷厦门,俘虏了黄德美。李云梯带领的这只,只是刚刚组建没多久的一个乡团,人数只有三百人,来这里搜捕黄德美余党的。之间刘勇强就是这么被抓住的,他跟一批人被打散后逃回老家,结果被俘。
李云梯似乎已经忘记了刘勇强,刘勇强被带进去见他的时候,他迷惑了一下,想起来后极为诧异。
“你还敢回来?”
李云梯确实想不到。
刘勇强立刻跪地磕头:“大人恕罪,小人无能,颠簸十余日,未能找到贼匪踪影。”
李云梯狐疑的看了刘勇强许久。眼前这个人蓬头垢面,梳理的不甚整齐的辫子前,长出了发茬,确实有种风尘仆仆的味道。他相信对方说的应该是真的,他确实是一副吃了苦头的模样,当然也没有找到贼匪,因为贼匪已经被剿灭了。
李云梯狐疑的是,世上真有这么纯粹的人吗,自己当初随便说的几句话,更多只是找个理由放了他,他竟然还敢回来。
“你不怕我杀了你?”
刘勇强没有抬头:“大人,小人为大人办事,虽然没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罪不至死。大人饶命啊!”
“哼,伶牙俐齿,你当真我不敢杀你。”
如果对方表现唯唯诺诺,没准也就把李云梯骗过去了,可对方对答如流,一点都不像个淳朴的乡民。李云梯不由想起了会匪的品行,都是一群狡诈之辈。对方定有图谋!
“大人自然敢杀了小人。大人宽仁大量,让小人戴罪立功,小人无能,没能立下功劳,大人要杀小人,小人绝无怨言。但既为大人办事,成与不成都该回来复命,由大人定夺。”
说完不再说话。
李云梯突然被说的有点懵了。
他当时确实说的是让他去戴罪立功,虽然心里想的是把对方当个屁放了,毕竟读过书,杀不杀当时都在他一念之间,都没当回事。可自己说出去的话确实是让他去办事,可对方事情没办成,竟然又回来了。这让他有点为难了。
杀不杀?
这都不重要,但是他想起了一个典故,唐太宗李世民释放死囚犯的典故。李世民审完一批390名死囚,认定其中大多数人都不该死,于是跟这些人约定,可以先放他们回家,第二年腊月回来领死,结果390人回家看过父母,第二年如期前来赴死,李世民当场赦免了这批人。
皇帝待死囚以诚,死囚还皇帝以诚,皆大欢喜。
他许诺眼前这个贼匪去戴罪立功,对方寸功为例以戴罪之身回来复命,自己杀他的话,于法说得通,于情却不美。
反正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摆了摆手:“先带下去,给他找个房子安顿。”
不但不能杀,还得继续用。因为对方上次走的时候,就是给自己办差,至少形式上是这样,他现在回来了,是以办差不利的身份来请罪的,他没逃那就还是自己的人。那就留下,万一是个人才,将来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比不上唐太宗,至少也能流传于坊间。
这么想着李云梯给了刘勇强一个机会。
刘勇强浑浑噩噩被李云梯的副手带到一户空院子,只剩一间茅屋,旁边两边都倒塌了,还能住单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碰就响,好似要散架一样,团成一团的被褥,不知道之前多少人睡过,混杂着难闻的味道。
一直到副手要走,刘勇强才来得及问话。
“先生,不知道大人让小人留在这里,有什么打算?”
“大人的意思老夫哪里知道?”
说话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书生,穿着长衫,面容黢黑,像一个乡间土夫子。
土夫子走后,刘勇强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这是洗白了啊,看样子留下他是要用他。
不由想起刚才的惊险,他当然也知道唐太宗释囚的故事,可绝不会联想到那里去。谁会拿自己的小命去赌呢,一切对话都是系统给的台词。只有按照系统的台词走,才能确保百分之九十的生存率。
果然跟着系统有肉吃,现在不但洗白,造反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还有了个靠山,以后给李云梯这种二代做事,成功的机会肯定比造反要高。
就是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安排他做什么,会不会继续去打仗?
打仗倒不怕,他受雇的这个系统本身,明显就是一个战斗系统,目标是争霸全世界,不打仗怎么可能。问题是跟谁打?
原主留下的信息中,错漏太多,原主刘二牛竟然相信小刀会能成功反清复明,小刀会是天地会的分支,从海对岸的宝岛兴起。加上福建这片,都是郑成功朱明残余力量最后的活动中心,影响深远,在下层百姓中传播广泛。甚至被数以万计下南洋的底层百姓带去了国外。
只是刘二牛的眼界就只有巴掌大,从小到大没出过同安县,走过最远的路就是跟着小刀会打过县城。
刘二牛不清楚,刘勇强却不可能不清楚。穿越之前,他虽然毕业没几年,高考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最后去上了一个听着高大上的文史专业,没学到一技之长,毕业后干了销售,他的同学中,有卖保险的,送外卖的,他不算混的最差。虽然没有一技之长,文史功底还是有一点的,让他业余时间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键盘侠,经常在网上指点江山。
现在是咸丰三年十月,这年相关的事件一件件涌现在刘勇强脑海中。
太平军攻占南京,南国震动。
一路北伐到天津,北国震动。
满清朝廷组织反扑,向荣在金陵城外孝陵卫建江南大营。
琦善在扬州城外建江北大营。
太平天国气势正盛,从最南的广西最北打到天津,几乎贯通了整个中国,广西人下一次这么能打,还得到李宗仁、白崇禧时代。
作为一个新兴集团,声势猛烈,一时间吓到了腐朽的满清集团,全力镇压。这场战争,全国各地都会受到波及,想躲都躲不开。刘勇强知道,他肯定会随着潮流参加这场战争,以目前的阵营,他只能去打新兴的太平天国。
对此他心里其实是不太愿意的,倒不是因为太平天国新兴,满清腐朽,因为他知道,占领南京之后,太平天国马上就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腐朽下去,不但腐朽,她还很畸形,始终不肯放下变异的那一套外来宗教邪说。刘勇强只是单纯的不想打仗,中国人杀中国人,除了杀人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嗯。先看看形势。”
刘勇强想着。大势不是他能左右的,他才刚刚摆脱因造反带来的死亡风险,下一步会怎么发展,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