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梯开始关注起福建西部的形势,他担心太平军会从江西攻入福建。
“哪里都是山区,进来了也发展不起来。”
刘勇强判断道。
“不可不防啊。”
福建和江西隔着绵长的武夷山脉,倒是产茶的好地方,除此之外,相比沿海人口稀少,土地贫瘠,道路艰难,根本就不是造反起义的好地方。
福建还是僵局,陆地上天地会还是在西边的山区里游荡,主要在南安一带活动。海上小刀会的余孽,去年重创了清军崇武水师之后,也没有大的作为,同安厦门一带他们过不来,只能在台湾一带活动,清军澎湖水师一直在追击。
军营里的枪声越来越整齐,五月就开始了实弹训练,没人每天可以打十发实弹,但空枪练习动作却至少要一个小时。练习了一个月后,训练方式再次改变。
刘勇强开始组织三百人进行各种队形变化,将所有分解动作组合在一起,变换完阵型之后,排枪射击。力保要在年底,将所有人练成步调一致的优秀枪手。
裁军也不是没有好处,从四千裁到八百之后,伙食大大改善了,每天都能吃上干饭。
据说是在海澄县得到了很大好处,海澄县其实是小刀会起义最先开始的地方,当时小刀会的一些成员被海澄县抓捕,他们大闹海澄县,劫狱杀官,拉开了起义的大幕。漳州府一度遭到冲击。因此海澄县和漳州府的士绅,给李廷钰捐了一大笔钱,那笔钱除开买枪外,现在还剩二十万两。
乡勇只管饭,饭也几乎都是蔬菜和白米,本就便宜,有时候还不用花钱,各地乡绅经常会送米粮来劳军。
但只吃米粮,没有肉食的话,先不提营养,刘勇强认为体能就跟不上。
所以他希望继续改善伙食。
“李大人。至少得三天吃一顿肉食吧。”
他纠缠了好几天,李云梯都没同意。
给火枪队提高待遇,那么其他乡兵呢,乡兵改善了,八旗绿营呢,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想瞎改。
“你看看这个,给我解释一下。”
李云梯黑着脸掏出了一张单子。
一张厦门和记洋行的取货单,货物标记是1000杆步枪,全是英文标注,李云梯不可能看懂。但从他带着情绪的口气,估计是专门找人看过了。
刘勇强懵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哎呀,是那个骗子!”
“骗子?”
刘勇强将初到厦门,遇到一个自称伯爵之后,连定金都没要,要以30两卖给自己洋枪的骗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这张货单是假了的?”
李云梯狐疑起来。按照刘勇强的描述,他也觉得那肯定是个骗子。伯爵之后会出国做买卖?洋人那么贪婪会不要定金?而且30两一杆,这不赔钱吗。
刘勇强研究了很久:“货单看着不像是假的。”
“你的意思是真的有洋人30两一杆卖给你1000杆洋枪?”
刘勇强也不敢确定:“我猜会不会是旧式步枪?”
英军正在给驻扎在世界各地的英军换新枪,那么旧式步枪就会替换下来,如果是旧枪的话,价格自然就能打下来。即便是旧式步枪,肯定也比清军用的鸟枪要强,鸦片战争中清军检验过了。
“你的意思是去一趟?”
“30两一杆,便宜啊。”
刘勇强不由心动。
而且子弹也是个问题,他确实得找机会在去一趟洋行,采购一批火帽。
李云梯还在纠结。
刘勇强马上道:“就算我们用不了,我带去上海转手,肯定能赚一笔。”
李云梯再无顾虑,但没给他钱,让他先去验货。
拿着货单在和记洋行找到了那个科利·伍德罗,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很多,半边脸还肿着,仿佛刚刚被人打过一样,见到刘勇强跟见到亲爹一般高兴。
刘勇强跟着科利去仓库验货,他仔仔细细打开了每一箱军火,发现每一支都是新枪,同样的恩菲尔德1853式,这让他有点懵了。
要么科利伍德罗不但不是骗子,还是个慈善家,赔本支援福建的现代军事建设,要么上海的宝顺洋行是个大奸商,狠狠宰了他一笔,可他当是货比三家,而且默算过成本的。当然他算的比较粗,但应该大差不差才对。
只是这个秘密,只有科利自己知道。
听说刘勇强没带钱来,科利差点就翻脸了。
“你急什么,验货没问题,我写信一封,最多明天银子就能送过来。”
科利这才强忍焦虑,反而开始担心起来。
“你们一定要买这批枪啊,诚信是美德!”
“放心,我看过了,枪没问题,子弹也没问题。我不但会买下这批枪,我还会再跟你订一批火帽。”
还有新生意,科利欣喜了半秒,马上愁起来。这批军火压在他手里,快要了他的命了。刘勇强没有付定金,他都敢接这笔买卖的原因,是知道福建李提督的名头。对比英军,那就是当地的海军司令,还是真正的伯爵之家。所以敢做这笔买卖,可之后的成本,几乎要了他的命。欠下了一大笔钱不说,还借了一笔外债,原本给洋行打工积攒下的回国船票钱都搭了进去。这笔生意一旦做不成,他只能跳海了。
“为了庆祝交易成功。我请你喝酒。”
“我不善饮酒。”
“这可不行,在我们这里做生意,那都要喝酒的。”
科利现在可不敢得罪大客户,只能跟着老刘永强去喝酒。酒是从旁边的本地人买来的,他们在租界附近开了不少小饭馆,做的主要是码头上的苦力生意,洋人是不来的,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敢来,洋人现在还没有权力深入内陆,只能在租界活动。一旦越界,弄不好会跟当地人起冲突,因此除了少数比如传教之类的强烈动机外,洋人很少离开租界,跟中国人的接触以买办为桥梁。
科利确实不会喝酒,几杯高度白酒下去,说话就不太利索了。最后被刘勇强套出了他所有的商业秘密。
他家就是伦敦普通的破落户,他是伯明翰人,据说九世以前是伯爵。他还有个哥哥,两兄弟流落到伦敦,合伙开了一家五金店。科利爱好冒险,鸦片战争后,得知一些人在打开国门的中国发了大财,眼红之下就坐东印度公司的船队来到中国。为了支付船费,给东印度公司打了一年工,在印度服役一年,勉强懂点军事。
为了这单生意,他特意借钱去了一趟印度,从印度给伦敦的哥哥发了信件。自己本人都没敢回去,因为没钱。是哥哥帮忙采购了这批步枪,这批枪在伦敦零售确实一杆15两银子左右,但跟工厂批量采购,成本可以压到12两。最关键的是运费,正常运费确实很贵。但在东印度公司的时候,科利发现了一个漏洞。因为到东方的商船,往往无法装满货物,自力更生的印度和中国根本不需要外来的货物,英国引以为豪的纺织业,在这里打不开市场。
这些没能转载到足够货物的商船,往往因为船期,不得不按期出航,所以越到最后,运费越低。
科利这批货,最后等到了一个好价格,以8000两的运费包运到厦门。相当于每杆枪只有8两,加上成本总共20两,他能净赚10两。
还能这么玩?
果然各行各业,只要你肯用心观察,总能找到机会。更何况这是大航海时代,机会遍地都是。
刘勇强不眼红科利赚钱,反倒觉得这是一个人才。可惜的是,在东方很不适应,一直没遇到机会,如果不是跟刘勇强做了这笔买卖,他已经打算回国了。
刘勇强还打听到一个商业信息,最近所有福建商人正在压货,厦门的茶叶价格猛涨,已经从去年的20两银子涨到了26两银子一担,而且有价无市。科利打听刘勇强有没有渠道,如果这时候能去产区采购茶叶,肯定能发大财。
刘勇强灵机一动:“那我用茶叶跟你结款怎么样?”
科利眼睛一亮:“这当然好了。”
刘勇强道:“我就这么一说,我先回信,有什么结果得明天才能知道。”
“如果是用茶叶结算,我可以等你三天,刚好我去联系一下买家。对了,26两一担,我一会拟合同。”
当天晚上李云梯就宴请了同安县几个茶商。
这些人直言不讳他们确实囤积了一批货,原因是吕佺孙正在搞茶叶改革。
鸦片战争前,茶叶贸易都是走广州一口通商,从福建产茶区走江西陆路,原产地价格不到4两银子,到了广州售价接近10两,但十三行垄断交易卖给洋人则是红茶每担在26两,绿茶24两。洋人也不亏,东印度公司垄断茶叶,卖到英国一磅66先令,3英镑多,当时1英镑就等于1磅白银,茶叶在英国是白银的三倍,东印度公司的茶叶贸易年利润350万镑,同时还给英国政府交纳差不多的税收。
而清政府能得到的十分有限,4两到10两之间的差价,期间经过四道税卡,还有高昂的路费,商人的利润,征税能力实在堪忧。虽说茶叶贸易中,付出最大风险的是英国人,当时10条运输茶叶的飞剪船从中国出发,能抵达英国的不过三四条。但垄断生意让清政府做成这种样子,实在是说不过去。只是肥了大量行商和官员,广州10两到26两之间的差价,十三行是拿不完的,官员至少分走大半,皇帝还得要一份,即便如此十三行依然富可敌国。
鸦片战争后,厦门通商,福建茶开始改走水路进入厦门出口,运输成本大大降低不说,运输距离也近了很多。加上清政府还没来得及重新梳理税务制度,本地茶商狠狠赚了一笔,他们蜂拥到厦门,将茶叶价格压低到了20两银子,快速改变了茶叶贸易路线,让厦门取代了广州成为茶叶主要出口地。
吕佺孙上任后,闽浙总督要求重征茶税,他已经开始筹备,在各个产茶地直接收税,抽税后颁发贩照,持照才能贩运,否则沿途会被查获。
政策刚刚开始,茶商还不知道影响怎样,不知道松紧如何,因此都囤积观望。导致茶价不断增长,从最初的20两快速涨到了26两。
李云梯找来的几家茶商,态度非常诚恳,李云梯提出想找他们买一批茶叶开价26两,结果几个茶商一商量,愿意25两卖给李云梯。
显然他们希望结好李家,李云梯表示感谢,依然坚持26两。
李云梯送来的茶叶第二天傍晚送到厦门,科利和刘勇强一起验货,没想到不但没有短斤少两,还多了不少。科利补上了差价,并提出想要继续跟刘勇强做茶叶买卖,26两1担,有多少他要多少。
刘勇强兴致勃勃返回,以为可以靠做茶叶生意赚差价,结果遭到了李云梯的严词拒绝。说买茶换枪,是公事,他可以办,让他去赚钱,他很生气。
赚钱嘛,不寒碜!
刘勇强搞不懂这种富家子弟的心态,知道他们看不起商人,没想到这么反感。
这件事只能作罢。不过刘勇强后续订购了20万火帽的事,李云梯同意了,可以继续用茶叶抵偿。
对此刘勇强反而无所谓,反正银子都花出去了,还是原价采购,那给钱和给茶,并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