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进一日,入夜赶到太平镇大营下船。
负责这里军务的是之前从汀州府逃回来的总兵富勒兴,现在是戴罪立功,说的好听,临阵脱逃还能活着继续带兵,这满人的军纪至少是完了。
刘勇强大哥不说二哥,自家这些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富勒兴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坐在官帽椅上给人感觉他在躺着一般。
他告诉刘勇强,太平军在附近的山上架设了大炮,地势不算险要,但炮很要命,他们的人已经攻了两次,损失惨重。
损失惨重倒未必,但确实有损失,进入大营的时候,刘勇强看到有一排排尸首,其中有十几具身着八旗铠甲。
大概询问了一下情况,刘勇强觉得自己有点信心过大了。
沿途以来的地形在他脑子里盘桓,沿河两岸都是山地地形,倒不是什么险峻的高山,而是小丘陵为主,老百姓开辟了大量的梯田茶园。
太平军架设大炮的地方叫公主岭,是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岭,山下是太平镇。建溪在这里还拐了一个弯,左岸有一条名叫小桥溪的湍急溪流汇入,在河湾中冲出了一个沙洲。太平军在两岸和沙洲上都驻扎士兵,山上设有炮阵。
守着两岸和沙洲,公主岭上大炮轰击,这让舰船根本无法通过这个河湾。
“这地形是咽喉啊!”
刘勇强听完富勒兴的描述不由感叹。
“你倒也知兵。”
富勒兴瞥了一眼。
“需要从附近山上先轰掉对面的炮。”
“这我能不知道?已经让掉海防大炮过来了,一般的大炮大不了那么远。”
“大人,我去看看吧。”
富勒兴摆摆手,完全没把刘勇强的乡勇炮队当回事,乡勇吗,能有什么炮,充其量只有几门土炮,不炸膛就不错了。
现在都流行用洋炮,就连曾国藩都从广东买炮,装在自己的战船上。要是有那种炮船,或许就不用怕山上的大炮,强攻太平镇了。
刘勇强出营,带着王二和刘三虎去附近爬山。其他士兵已经下船扎营,富勒兴让他们贴着绿营大营扎营。营地都沿着河边展开,连营数里。大营前距离太平镇三里远,双方都在营前挖掘了壕沟,直接挖到西面的山岭下。
穿过农民的茶园,一级一级往上攀爬,直到没路。
四周开始出现山林树木,都不甚高大,见到很多被砍断的小树,直到这种靠近村庄的小山上,树都长不大,因为老百姓需要砍柴。
一路奔着最高的山头爬去,但一座山头后还有一座山头,始终找不到最高处。
还得考虑地形,就算找到了制高点,是断崖的话,没有路通行,炮也拉不上来。
一天毫无收获,但附近山头的几乎都记在了脑子里,每一个山头适合干什么,哪里适合伏兵,哪里适合冲锋,本能的就知道了。这就是系统的力量,他兑换的军用制图精通带来的效果。可以说,他相当于一部活地图,细致到每一条山沟,甚至每一棵树,前提是这些地方他来过。
第二天继续,这次有备而来,雇了一个向导。围着公主岭方圆五里转了一圈,没有比公主岭更高的地方,至少五里之内没有。
刘勇强终于选定了一个最合适的地方,位于清军大营西南处第二道山岭,农民的茶园都已经修到了山坡处,在往上就没有路了。
这里不是最高处,距离公主岭大概有二十米左右高差,相距800米左右。他的大炮是欧洲经典的6磅炮,也叫拿破仑炮。是非常成熟的步兵炮,射程并不远,最大射程接近1500米,有效射程其实只有5、600米两座山头相距已经超过有效射程了。
超过有效射程不是打不到,而是打不准,他打不准,对面更打不准,他可以一炮一炮慢慢打,总有一发能命中。
回去之后,直接去找富勒兴,他可以立军令状了。
“你真能打下他们的炮阵,我亲自带人去冲阵!给你记头功!”
富勒兴一脸不信,绝不是什么激将法,他是真不信。他手下也有炮,但他的炮手跟对方半斤八两,对方居高临下就占据了绝对优势,打的他现在都不敢冒头。
第二天三百人同时出发,只拖下来一门炮,因为对方的炮也不多,只有五门。
三百人,一门炮,结果累的快吐血。前半段还比较容易,有老乡修的路来到山坡处。后半程只有砍柴的小径,整炮重炮重389公斤,哪怕分拆成炮管,炮架和两个车轮,每样都有近百公斤。一个人背不动,两个人抬不动,最后只能十个人一组往上拖。剩下的人背弹药,刘勇强也不例外。
到山顶这一段最难,连砍柴的路都没有,直接是一半人爬上去,用麻绳将零件一个一个吊上去。
一点一点挪到山顶的时候都下午了。
所有人躺在只有几棵小树的土坡上只有喘气的力气。
“好了,起来干活!”
半个小时后刘勇强招呼起来。
一半人铲平山头,一半人安装大炮,又是半个小时。
准备工作就绪,大炮对准了对面的上头。
肉眼能看见对面太平军战士,他们包着红头巾,人数数百人。他们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正指指点点。
刘勇强甚至看见了对方疑似首领的人物,不知道那个敌人是谁,也只有人类会对不认识的同类痛下杀手,追逐的则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刘勇强不徐不疾,对方的人要调整炮位需要时间,而且他们未必能打中。
刘勇强先通过炮尾右侧的杆式升降照门和安装在右侧炮耳上的叶片状准星大致瞄准一番,命令已经装填好的炮手开炮。
巨大的轰击声过后,整个阵地上荡起烟尘,所有人都习惯了一样,平时没少练过。
刘勇强捂着耳朵,看见炮弹划过一道弧线,跟他脑海里计算的弧线大致重合,只是在最后渐渐偏移,下降的更厉害一些,最后越过对面山顶。对面山上的太平军吓了一跳,所有人都趴下了。
刘勇强看完之后,拿出一个三脚架样式的铜制仪器,安放在大炮后面葫芦状炮尾上,三脚架上有这些士兵怎么都学不会的各种刻度和下摆垂。
刘勇强观察了一下,下令:“炮口抬高5度。”
立刻有机灵的炮长开始转动炮尾连接的螺杆调节手柄,转了五圈之后起立。
“报告教头,调整完毕!”
“开火!”
这次炮弹砸在了对方阵地前,又朝左偏了一点。
左右偏差可能是受风和空气密度影响,这个只能碰运气了。
“炮口下降1度。”
继续下降炮口。
能调节炮口仰角的炮架,测距的测距仪和火炮同等重要。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时候,清军的大炮并非打不到英法联军,而是打不中。英法联军登陆之后,他们的步兵炮射程对清军的炮台大炮并没有优势,但是他们发现了清军大炮的弱点,对方竟然只会在最远射程上放炮。于是英法联军一个向前移动了300米,一个移动了400米,结果清军的炮弹全都从他们头上飞过去了。因为清军的大炮角度都是固定式的,调节距离靠的是增减装药量来进行,而这需要炮手有丰富的经验,这恰好是武备松弛的清军不具备的。
清军输在了任何方面,不止是武器装备。同样装备落后武器的俄军在克里米亚,跟英法联军可以打得相当顽强,给对方造成数以万计的死伤。所以后来僧格林沁在第二次大沽口战役中取胜,一度被传是俄军参战了。
炮弹一发发落下去,瞄准后,就不用刘勇强在操心,任由炮手们发挥。现在只需等待奇迹发生,那颗决定命运的炮弹恰好落到该落下的地方,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明天,只要打的足够多,总有一颗炮弹能击中。
炮声引起了山下军营的混乱。
“谁在打炮?”
富勒兴铠甲都没穿好就跑出了营帐,看到炮击的山头不是太平军的炮阵,而是位于大营左侧。他这才想起了那个同夏乡兵教头说的。
“那小子还真去了!”
富勒兴自幼习武,他从来不觉得他比祖宗差,同样武艺高强。实际上八旗兵直到辛亥革命都有一身武艺,因为兵额有限,每月4两的钱粮即便到清朝灭亡,依然是可观的收入。但想要补缺,有几个硬条件,必须连射5箭,箭箭中靶才行,还要能在马上连射三发。所以人人自幼练武,吊膀子,否则拉不开硬弓,更别说射箭了。
当然这只是针对普通八旗兵,少部分八旗子弟可以靠着祖荫直接当官。
富勒兴不知道的是,他跟祖宗差的,并不是身体素质,而是来自原始山林里的野性。当年入关的八旗兵,可没有望风而逃的习惯。如今的八旗兵,不怕死更多是放在嘴上。
富勒兴看了一阵,开始感到无聊的时候,突然对面也放炮了。
于是他又多看了一阵,想看看谁能打死谁。
“奇怪。同厦勇到底弄了几门炮?”
他一开口,身边的马弁马上跑去问询,不久回报说只有一门。
“乖乖,怎么听着跟对面炮声差不多。”
“主子。趁着对面打炮,咱要不要冲一下?”
这还是个包衣。
富勒兴白了他一眼:“冲什么冲?等王懿德把大炮送来再说。虽然爷现在戴罪立功,也不能拿兄弟们的命换前程。”
“主子仁厚!”
仁不仁厚富勒兴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如果死太多人,回旗营他得被那些家属吃了,福州就那么点旗人,金贵着呢。
刘勇强这边,发现自己一门炮跟对面五门炮对轰竟然不落下风,对自己的训练成果更加满意。
对方的炮弹少有能看得见的,大多数连山腰都到不了,不知道打哪里去了。这是硬件的差距,他们的炮质量更差,打到现在没炸膛都算运气好。
虽然都是铁炮,清军的炮是铸造的,本国的铁质又不好,沙眼是难免的,太平军的炮如果是缴获的也就这种水平,如果是自己造的,甚至更差。
“中了!”
又一发过后,已经出现耳鸣的众人兴奋的跳了起来,击中了对面炮阵,看见对方一阵慌乱。
刘勇强调整了一下角度:“继续。”
硬质炮架坚固耐用,麻烦是炮击容易挪动位置,所以每一炮过后,他都会重新校准。
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再一发炮弹过去,对面的炮阵上爆出巨大的火球,然后才听见一声巨响几乎震动了整座山。
这是火药箱爆炸了?
刘勇强立刻明白了什么。
富勒兴也知道了。
“上马,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