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一刀切的政策,不但已经缠了脚的必须放开,没有缠脚的严禁缠脚。
刘勇强对于小脚深恶痛绝,不是讨厌脚小的女人,小视频上那些白嫩的纤细狱卒他看着也喜欢,但这跟缠脚是两回事。
跟蒋淑成亲之后,他就对小脚很好奇,但对方坚持不让他看。又一次偷偷趁着对方睡着之后,脱了她睡觉都不脱的袜子,里面还用布紧紧裹着,不等她掀开,蒋淑就醒了。刘勇强借机以闺房嬉戏的态度强行解了她的裹脚布,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只变形的脚丫,除了拇指之外,四根脚趾齐齐折断弯曲向脚心,当时他吓到了。
这个阴影一直萦绕在他心里,而蒋淑为了这件事哭的死去活来,羞于见人。
那是他唯一一次见过这个时代女人的小脚。
两年前迎娶第二房夫人,李伯爵家的千金李娴。李廷钰小妾生的女儿,标准的富家女,肤白貌美,但也是一双小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亲是豪门小妾,很懂男人的心。她反倒比蒋淑那个乡下土财主的女儿要俏皮一些,刘勇强想看她的脚,她一点都不遮掩。
同样是一双残疾的脚,骨头早已变形。他尝试掰一下弯折的脚趾,一放手就弹回脚心,已经长死了。
刘勇强之后很多年都没有碰蒋淑,因为她不肯放脚,誓死不从,宛若一个三从四德的烈女。独宠李娴,因为她听话。刘勇强说不喜欢小脚,让她放开,她就不缠了,他说女为悦己者容。他的这种态度,有时候被外界过度解读为为了加深跟李家的联盟关系。
关于放脚问题,他跟沈葆桢探讨了好几次,对方态度上是反对的。
他不是普通人,他懂得很多。这让他忧心忡忡,他想到了清初实行的‘留发不留头’政策,为此杀的人头滚滚,才让汉人剃了头,留了辫子。
沈葆桢一次说漏嘴了,愤怒的表示,如果是为了反清,还不如剪辫子。
“我特么反什么清?我放脚是因为缠脚让女人残疾了,全世界哪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男人,将自家女人全部弄成残疾的?”
缠了脚的女人,别说干重活了,走路都费劲,因为跖骨变形,连带小腿肌肉萎缩。富家小姐也就罢了,得一个‘抱小姐’的美名,走到哪里都让粗妇抱着,穷人家的女人还得干农活,她们不得不在地上铺着垫子,跪在垫子上割麦子,打谷子,一步一挪。
“你还知道头上的辫子是让人逼着留的?祖宗不这样!那你不知道祖宗也不缠脚吗?”
“缠脚之风流行甚远,早在南唐,后主李煜便为宫女缠脚。此风自此绵延已有千年。”
沈葆桢解释着缠脚的合理性。
“是那个亡国之君发明的缠脚啊,难怪他亡国,活该!”
还是那位大词人李煜的肇始。
原来是懦弱文人病态的审美产物,他们养梅花喜欢病梅,看女孩喜欢林黛玉那种病恹恹的,刘勇强喜欢健康的。
文人士大夫越来越保守,越来越阴柔,这种人却又掌握着整个国家的权力和发言权,将这种病态审美推广到全社会,摧残所有女性。
“大人清初历次反缠足,不亚于剃头续辫之严,却未能成事,有男降女不降之说。缠足是我汉家风俗,禁令必会引起大乱,不亚于清初之乱。”
清廷早期对男人是剃发留辫,女人也禁止过缠足,但老百姓阳奉阴违,禁足又不像鞭子那样明显,脚在鞋里,不好看出来。结果满清的野蛮屠杀,也没能将缠足之风刹住。
缠足已经不止是大户人家的专利,小老百姓家一样普遍,穿着破衣烂衫,也要缠着一双小脚,否则就会被瞧不起,将来嫁不出去。而且拿‘男降女不降’这种阿q式的精神安慰,寻求一种没有彻底屈服于清廷的自我和解,简直就特么混蛋。整个民族的男人明明都跪了,要求女人缠足表达不屈,有特么什么劲!
祖宗跪就跪了,屠刀下低头不丢人。老祖宗当了回懦夫,后人就爬不起来了?那才是真正的懦夫,爬起来继续干就完了。
“我家的女人先放足。当官的女人都必须放足,谁家让女人缠足,就别当官了。对了,不当官了也得放足,因为老百姓也没有伤害女人的特权!”
刘勇强态度坚定的回家,苦苦劝说蒋淑放足。她连哭三天,刘勇强给他不断讲道理,说这是大事。总算用支持丈夫干大事这种自我牺牲精神,接受了放足。
先从自我做起,然后是文武百官。谁家里妇女缠足被发现,立刻罢官。
对老百姓,开始启动宣传机器。专门办了个版画厂,印刷缠足有害的标语,图画。在各地张贴,发放。
官绅肯定是抗拒的,沈葆桢这样的人都抵制,更何况其他官员了。立刻有很多人辞官,不愿意当官有的人是愿意。李云梯执政第二年就恢复了科举考试,福建自办三级,乡试、县试、会试,完全效仿清朝,考的还是八股文,刘勇强反对无效。这样的制度,培养出了大量秀才、举人、进士,都等着做官呢。
辞一批,刘勇强就新任用一批。很快就把官员的抵制行为压制住了,但偷偷在家缠脚,由于不好监察,他们阳奉阴违。刘勇强也有招,找钟宝三帮他招了一万客家女兵,客家女人不缠脚,对抛头露面抵触较小。
让女兵闯死宅,突击检查,秘密行动。这成为悬在官员头上一把剑,让他们时刻小心。整天提心吊胆的,还不如放开了好。
民间则是大规模宣传,要求即刻开始放足,违令者一旦发现,重则十大板。
家里女人被迫放足的县令长官们,此时正憋着一肚子气,老子的女人不能缠,那谁也不能缠。还真狠狠抓了一批人,在县衙打板子,每天县衙的板子上都此起彼伏。
裹脚布立刻不再是一种可以正常贩卖的商品。
各种青楼等女人聚居场所,是重点清查地方,一旦发现,拖出来打老鸨子。
反弹的力度非常之大,除了汀州之外,各府都出现了因此而聚众作乱的。刘勇强干脆动员了十万军队用来镇压,一批批流放去阿拉斯加充实人口。
这种反弹力度有点超乎刘勇强的预计了,如果知道真会如此激烈,他还是会禁止缠足,但不会这么急切。
这种政策已经在东北那个他拥有绝对权力的地方施行了好几年,当然也有反弹的,有偷偷摸摸的,可就连那些捻子都没有敢起来造反的。
几经调查,发现造反的刁民全都是地方乡绅煽动的,毫不妥协,乡绅一批一批流放。也算一件好事,中国人下南洋几百年,比欧洲人更早到那地方,却始终没有扎住脚,就是因为只是底层民族迫于无奈的生存行为,是去挣饭钱的,而不是搞事业的。海外华人群体中,始终缺乏有组织能力的精英阶层,不像欧洲人,搞殖民是全社会一起上,贵族、传教士等知识精英积极参与,很容易移植一个完整社会过去。
刘勇强接过大权之后,内政上,当然不能只搞这一件事。
他还做了大量工作。
第一,修通全福建的电报网,每个县都要通电宝。
第二,亲自指导,外交部主持,去欧洲招商引资。在福建各地征地,建设工业园区。
第三,大量改革学校,增加新的课程。之前李云梯就在刘勇强建议下,大规模办学,但他办的所谓学校,更像是私塾,充其量只能给蒙童开蒙识字,一个老先生带的学生很少,效率很低。他希望引入数学教育都遭到反对,鉴于当时也没有多少数理化老师,刘勇强没有坚持。
现在他最早一批留学生相继回国,这些欧洲大学教出来的知识分子肯定懂数理化常识,让他们结合欧洲各地的数理化课本,编制本国小学课本。建立师范学校,培养师资力量。并公告,科举将会考数学。这时代的读书人,考科举的热情堪称疯狂,比高考热情高得多。
第四,建设一批工业技术学校,培养专门人才。其中包括外语,航海,造船,机器制造等门类。
第五,继续深度改革司法体系,彻底废除刑讯逼供制度。之前李云梯改革,只是废除针对洋人的刑讯逼供,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不想引起外交纠纷。刘勇强却是真的觉得这个手段不合适,会制造大量冤假错案,虽然确实能提高办案效率。设立独立司法体系,从中央一直设到县,一品到七品,与各级行政官员平级,从县令、知府这些父母官手中将司法权剥离,从此他们无法干涉司法。这个独立于现行体系的系统,能对旧系统进行一定程度的监督。
第六,延续在福建实验过(太平村),在东北大范围验证过的村官制度,每个村都派一个基层村官。现在条件可比以前好多了,以前捉襟见肘,连个识字的人找不到,官员都得自己去给扫盲。现在好了,福建体系下数以万计的福建本地秀才每年都能考出来。这个人数还能随自己需要增加或减少,哪个县的名额多了少了,甚至能引发冲突。广东绵延十几年的土客大械斗一个诉求就是争学额,本土人的县秀才比例多,客家人的县比例低,所以争斗。曾国藩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地方官上奏增加了曾国藩所在的湘潭县两个秀才名额,曾国藩都要高兴很久。
突然意识到科举真是利器,能把所有读书人筛选出来,而且这些都是帮自己做事的。如果所有人都读书,那就是把最聪明那批人挑选出来。果然不愧是跟土改并列两大打天下外挂的神器。
如此大范围的革新,本来影响应该是非常大的。尤其是改革教育,新增数学科目,这些都对传统读书人起到了冲突,而他们是这个社会底层的中坚力量,一定会反弹。可现在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放脚这项政策上,其他政策引起的声浪反而不大。
突然刘勇强意识到,不是那些政策没有影响,而是放脚这件事牵扯到百分之九十的人,几乎跟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都有关系,所以矛盾集中在了这件事上。不是其他人引不起反弹,而是所有不满的情绪都通过放脚这个能引起最多人火力的点,爆发出来了。
这让刘勇强知道,放脚这件事,已经成了他跟保守势力之间的一场战争,而且是一场输不起的战争。他输了,可就不止是允许缠脚那么简单,什么“ 挑铁路,拔电杆,海中去翻火轮船”的狂潮就会淹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