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坑我。”
陆忘坐在头发凳子上,眼神依旧深邃而平静,如同一湾深不见底的潭水。
“这怎么算是坑你呢?”
柜子里,老男人的声音催促说,
“你们这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都会幻想自己是救世主,拯救人类于危难吗?现在我提供了机会,你只要去做就是了,一整个城市的命运都掌握在手里,很爽不是吗?”
陆忘丝毫不上当:“谁要这种机会,秀安城的人是死是活,关我一个外来者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背负别人的生死存亡?”
“欸,可是你不是来杀我的吗?来都来了……”
老男人话没说完,陆忘突然起身,飞起一脚将抽屉踢了回去。
咚咚咚咚咚咚!
柜门响起一连串快速而沉重的敲砸声。
老男人在里面急道:“现在的年轻人能不能有点责任心!你真就什么都不管吗?”
“抱歉,不是我的责任,没必要有责任心,如果不是想找到钥匙,我都不会出现在这里,你有钥匙吗?”
“……什么钥匙?”
“很好,既然你不知道,那我走了。”
咚咚咚咚咚咚!铁门被砸得都凸了出来。
“喂喂喂,你什么都不管我不是白说了吗?要不你杀了我试试?”
“可我是诡啊,我好弱呀,根本弄不死你呢,拜拜~~~~”
陆忘背对着柜子挥挥手,走得毫不犹豫。
……
傍晚,昏暗天空逐渐由灰色转变为一片粉紫,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红光洒在地面,将整个城市照得虚幻。
城市里还走在外面的人一个个都往家跑,街道很快变得死气沉沉。
陆忘提着一盒炒河粉,回到张一留的病房前。
隔着门,里面的吵闹震耳欲聋。
“知道了知道了,老头你真啰嗦!”
“你还嫌我啰嗦!我不管,回去后立马给我相亲,女的活的就行,别要求太高,三年后要没生下个徒孙,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啊行行行,我会努力的,这么急你怎么自己不结婚啊老头!自己做不到的事逼着我做就会有结果吗?”
“张天真你个兔崽子!我还不是为了你!给我稳住!别乱动!”
“还要多久,我受不了了啊!”
“再忍一忍,这可是关乎你以后的幸福!”
陆忘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一颗好奇的心,推门走了进去。
“我回来了。”
“……”
病房里,张一留还是躺在床上,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捏住一根细长钢针停在半空,吃惊地转过头。
他的小弟子张道人站在病床旁边,身上只穿着灰色格子四角裤,和一件白色老头背心,他面对师父,掀起衣服,露出的肚皮被钢针扎得全是小血孔。
“你们这是做什么?”
“啊哈哈,一米兄弟回来啦!还知道我没吃饭,真好!”张道人放下衣服揉揉肚子,嘻嘻哈哈地冲了上来。
张一留放下钢针,毫不留情地哼了一声:
“还能做什么,某些人啊,三十岁了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我担心他不行,所以给他加了点持久的秘法!”
噗通——
张道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老头你能不能别什么都往外说!”
“你不是说小兄弟不是外人?再说了,那可是为师我最厉害的东西,用过的都说好,搞不好小兄弟也想要呢?”
“我不用,谢谢。”陆忘婉拒了老人,顺便提起道长,递给他手里的炒河粉。
一天下来,陆忘跑了那么多地方,又做了那么多事,现在想休息一会。
走向病房空着的另一张床,顺便把路过的凳子踢给道长,让他可以蹲在地上,用凳子当桌吃炒河粉。
十几平大的病房里,很快充满花生以及河粉的香味。
躺在床上的老人馋得抿了抿嘴,拿起一旁的氧气管插到鼻子里,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陆忘将自己随意地扔在床上,望着向窗外渐渐发暗的天空,脑袋里回想着一天的经历。
“猫呢?你的猫呢?”隔壁的老人犯了猫瘾,见他一个人回来,急不可待地询问。
“对啊,猫妹妹呢?”张道人哧溜吸进一口粉。
早上陆忘出去后,道长发现陆忘没带背包,就想着帮忙照顾一下白猫,但是打开包,却找不到里面有猫。
还以为猫跟着陆忘出去了,结果只看到他一个人回来。
其实是陆忘让小眠回到了影子里,他的影子和硬币空间相通,小眠应该在里面和哈士奇还有时不待玩了一整天。
现在,应该也累了。
影子悄悄延展到床底,只听到“喵”的一声,白猫从床底钻了出来。
“哦!你怎么在床底下?上午叫你半天也不应!看我找了你半天好玩是吧?”张道人又唆了一口粉。
筷子夹起一根河粉,递到接近地面的位置抖了抖,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
白猫懒得搭理他,走到老人那边,纵身一跃跳上病床。
接着就是重金属朋克老头兴奋不已的尖叫。
“哦你们看!猫猫喜欢我耶!天啊,它好可爱!好可爱!”
张道人给了老人一个白眼:“老头,猫妹妹是在打你。”
“不!这明明是喜欢我!不然它为什么不打你们!它只打我说明它的眼里有我!小猫咪嘿嘿嘿,打得好疼啊,爷爷好喜欢!来摸摸爪爪,来嘛,哎呀,哎呀呀,疼疼疼疼!好可爱……疼疼疼……好可爱……疼疼疼……”
随着太阳最后的余晖消失,窗外已经再无行人。
白猫离开老人,跳到窗台上,摆了摆尾巴,伏低身子闭上了眼睛。
病房里只剩下道长吃河粉的吧唧声,吃得还挺有节奏。
陆忘缓缓呼出一口气,进入了睡眠。
作为一只诡,陆忘的人类外表全然是对人类的一种模仿,因此,他一般不会做梦。
不过或许是因为青蛇或者别的原因,某些久远的记忆扒开泥土,涌回了脑海,还真让他做了个不错的梦。
粉色夕阳挥洒在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白雪覆盖的别墅仅仅伫立在这片洁白之中,散发着神秘而宁静的气息。
别墅一楼的落地窗上,凝结成一朵朵六角冰花,将玻璃变成了磨砂面。
躺在里面沙发上的陆忘睁开眼睛,门被人推开,白发青衣的单薄男人走了进来,那是曾经的时不待。
“听你的,我把那条蛇扔得远远的了,扔的时候,他还抱着你的外套在睡觉,想想都觉得可怜,哎,某些诡真是好狠的心啊!”
“觉得我狠心,那要不你去陪陪他?”
“不,我不去,我要不在,谁留下来陪你最后一程呢?”
时不待走到陆忘面前,手背贴到他的额头上,接着又贴了贴自己额头,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陆忘皱眉道:“有点夸张了。”
“一点不夸张,按照现在的情况,大概撑不了一周,你的神性会彻底消失,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了一位喜欢模仿人类生活的神级。我很好奇,权柄是死亡的你,自己面临死亡是什么感受?”
陆忘闭上眼睛感受了几秒:
“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并不觉得惊慌和悲伤,只是有点稍微的不甘心,好像还有些什么事情没做完。”
“是什么?”
“不知道,但也不是非做不可,无所谓了,懒得管它。”
空气中响起时不待的再一次叹息:“你真开阔,我还怪舍不得你。”
“我也是,不放过有生就有死,所有存在最后都会死,你也不例外,到时候也会有人舍不得你,你就可以想想我们现在的时光,很不错,不是吗?”
“行吧。”
时不待俯下身,手臂放到陆忘背后,轻轻一抬就将他抱了起来。轻松得仿佛是在抱着一只枕头。
浴室里正在放水,白色热气不断上升到旁边的窗户上,凝结成水珠又滑落。
陆忘被时不待扔进了白色浴缸里,身上米白色的丝质睡衣浮在水面,在夕阳的柔光下缓缓浮动。
诡怪并不需要洗澡,但是喜欢模仿人类的陆忘喜欢偶尔将自己泡在水里,因为人,是有温度的。
一面镜子斜斜地放在浴缸旁,通过满是水汽的镜面,陆忘可以看见里面有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五官立体,眼眸深邃,却不是自己熟悉的脸。
与他觉得自己该有的相貌相比,镜子里的脸更邪异,像是努力模仿人类,但并不了解人类的结果,像人又不像人。
尤其是镜子里的人头发是蓝灰色,他不记得自己还有过这种花哨的发色。
他不是一直都留着黑发吗?
“时不待,我一直都长这样吗?”
“怎么?你终于厌倦了自己的外表吗?要不你改改,还是像我一样低调吧。”
陆忘闭上眼睛尝试调整自己的外貌,半会后,他放弃了:“我需要一具人类的身体,否则始终都只是拙劣的模仿……”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一丝不甘了。
“时不待,我好像跟你们一样,心底有执念,只不过以前一直没发现而已,我好像一直都想要变成人类,你说奇不奇怪,我生来就是诡,还是第一个睁开眼睛的神级,居然想要成为那些捏之即死的人类?”
时不待耸了耸肩膀:“就像那条蛇睁开眼睛就想要找个哥哥一样,毫无道理。要我去给你抓个人吗?”
“算了吧。”陆忘在水中抬起手,尽管看上去依旧还是人类手臂的模样,但浴室里的两只诡都能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作为第一只神级诡怪,陆忘即将第一个接受死亡,已经没有必要去费时间抓一个人类,很快,他的记忆,生活,以及最后的那一点不甘心,都将化为游戏中的一抹灰烬。
咚咚咚咚!
浴室门被用力敲响,时不待转身打开门,穿着一条红裙的小眠冲了进来。
“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有玩家来了,怎么办,杀光还是陪他们玩?”
“ 哪些人这么倒霉,要一下面对我们三个神级,系统有没有任务?”
“没有。”
“那就……”
时不待杀字没有说出口,陆忘抢先道:“陪他们玩玩吧。”
时不待脸色下沉:“你都要死了……”
“正是要死了,最后再好好玩一玩,要是有合适的人类身体,不是正好吗?”
“就听他的吧,死者为大!你先跟我出去迎接。”小眠扯住时不待的衣袖,将他拽了出去。
剩下陆忘一个人躺在浴缸里,柔软的衣服布料在肌肤周围浮动。
夕阳红得像血,镜子里的自己陌生而遥远,浴池里的水渐渐变凉,凉得有些刺骨……
……
陆忘从梦境中被冻醒,睁开眼睛,病房已经熄灯,四周一片漆黑。
白猫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床上,四脚朝天睡在怀里,一条后腿还毫不客气地踹在陆忘脸上。
对于这种睡相不老实的毛孩子,抓住尾巴提起,往床下一扔就可以解决,不用担心她会摔醒然后嘤嘤嘤跑回来,因为她能睡得比陆以光还死。
背后也有一个睡相不太好的,冰凉的后背贴着陆忘背后,还一直在挤他。
病房里并不安静,张一留师徒两的鼾声此起彼伏,像极了两台拖拉机在比赛。
仔细听,还有细细的歌声。
唱歌的是个女人,声音小小的,唱的什么听不清楚,曲调婉转,只是唱的不太好听,还只有两句词在不断重复。
听得久了,歌声变得空洞,充满了哀愁,又夹杂着浓浓的爱意。
像是在唱给爱而不得的情郎。
陆忘听了一会,逐渐对重复不断的歌词感到厌烦。
他抬手往后,拍了拍一直不断在挤自己的人:“黄鹂鸟,能不能不要总是重复两句歌词?我想听听后面。”
歌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一只涂着红指甲的手从后面伸出,搂在了陆忘腰上!
“喂,唱歌难听不是你的错,吃我豆腐就是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想想你配吗?”
“我~要~你~死~~~~”女人幽怨的声音在耳后响起,陆忘转过身,看到了与自己同睡一床的红衣女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