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妤从议事厅走出来时，没有看路，直接一脚踩空，从石阶上直直往下栽。
一连往前栽了好几个跟头，头撞在砖石上，疼得姜妤龇牙咧嘴。
她动作有些缓慢，随后坐在最后一节石阶上，揉着自己的头。
一旁有候在这边的弟子看过来，见姜妤摔了一跤，就要上前问两句。
直至后面议事厅的门被推开，有位长老眼见那弟子要向姜妤伸手，神色一变，“云儿，回来。”
被叫云儿的人一愣，手就这么收回。
姜妤摸着自己头上的包，也是微微仰头看过去。
她灰头土脸的，眼前光影重重，却一样能看见一众从殿内走出来的大佬们脸上的鄙夷。
姜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在对自己，默默起身，向那个云儿道了声谢。
云儿摆摆手，想说自己还没做什么呢，就再度被那长老叫名字。
她朝着姜妤吐了吐舌头，随后跑到长老跟前。
只是被长老拉着低语了几句，她就不复刚才的模样，望着姜妤的目光很是吃惊，隐隐约约的也带上了厌恶。
这种年轻气盛的修士，最是豪情万丈，仿佛不能见到世间任何丑恶，一样嫉恶如仇。
现在，姜妤就是这个“恶。”
姜妤抬首，对云儿露齿一笑，随后顶着云儿更为厌恶的目光。
她垂着脑袋，脚步一点一点往外挪。
一路上遇到无数无相宗弟子，见到她时都笑眯眯地上前来问好，看见她身上有摔出来的痕迹时，一个赛一个着急，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姜妤一一谢过，又表明自己无事。
这群弟子还是不放心，还想上来询问，却被姜妤劝回去。
走时三回头，像是生怕姜妤丢了。
于是姜妤扬起两侧唇角，虽然面目染尘，但依旧像一只矜持优雅的鹤鸟一般。
她抬起自己的翅膀，哦不，是抬起自己的手，冲着那几个弟子摇手，“你们快回去吧，我没事了。”
几个弟子红着脸说了“是”，随后一个两个步子还是磨蹭的。
姜妤都有些无奈了。
不过也就这一天了，等到后面她冒名顶替的事情被揭露，她就会彻底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姜妤这般想着，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脸部，重新上了山。
她……
姜妤抬眼，迷茫地看了眼周围。
她要回去收拾东西了。
*
议事厅里此刻只剩下三个人，坐着的横都与元青，包括定身术还未解开的宋明姝。
横都笑意吟吟地又喝了一杯茶，似乎是注意到了元青的目光，适才抬起头来，问他，“怎么了，你不开心？”
“元青，我可是让你看清了姜妤的真面目呢。”
元青克制住自己，只是掌心攥紧，深吸一口气，“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横都勾起唇，“早也不算早，晚也不算晚罢了。”
“元青，我说的有哪一点不对的？”他看了眼宋明姝，“现在姜妤所获得的一切不都是通过明姝得来的？包括，其他东西。”
元青知道他说的都是什么，只是他此刻颇为头痛地看了眼宋明姝。
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姜妤才不是真正的救世神女，而面前的宋明姝才是。
难怪，难怪横都会对她如此看重。
料想到从一开始横都就对宋明姝有所不同，元青了然。
顿时被气笑了，“横都，你也不怕中间出了什么意外，就敢这样操作。”
横都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能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大不了我自己担着。”他虽是这么说，手却紧紧攥住了扇柄，用力到指骨隐隐泛白。
元青深深看他一眼，“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言罢，他起身准备离开议事厅，直至路过宋明姝时，神色有些复杂。
再一挥手，宋明姝的定身被解除。
她终于可以说话。
她看起来像是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愤怒，却还是以一种质问的姿态问横都，“仙尊为何要当众这样说。”
横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本尊说错了什么吗？”
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得宋明姝恨不能直接抽出剑来与他决一死战，“横都！”
横都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宋明姝的肩膀，“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要叫仙尊。”
他在心中咂摸，真的到底没有假的有趣。
要是早知如此，他其实还是可以忍受假的在他面前蹦跶的。
“至于本尊为何要这么做，明姝，本尊是在帮你啊。”
“帮我？”宋明姝兀自喃喃出声。
横都打了个响指，“是啊，明明你才是元青的救命恩人。结果呢，对方却把一直嫉恨你的小师妹当作恩人般对待。难道，你就没有半点嫉妒吗？”
宋明姝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这是我与姜妤之间的事情，再怎么也用不着仙尊插手吧？”
横都想要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却被宋明姝避开。
他又一次在心中感慨，宋明姝到底比姜妤无趣不少，一点可逗的乐趣都没有。
“这么久了，明姝还没看穿本尊的心意吗？”他这话说的分外暧昧。
可惜，宋明姝直接道，“仙尊想利用我做什么可以直说，不必这么拐弯抹角的。”
她冷笑，“弟子虽然自信，但可不会认为仙尊对弟子有这个想法。”
横都叹气，终于神色正经不少，他垂首看她，“很简单，本尊只是希望……”
*
姜妤回到山上，还是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住在无相宗有一年了，但她的东西真没有多少。
简简单单一个小包袱就能塞下，其中大半还是乔舒时之前给她的丹药。
临了，站在门框边，姜妤看着今日的灼灼日光。
即便被刺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却还咬牙去看。
直至0666都心疼了，连忙劝道，【别看了，姜妤，你有什么不舒服的，说给我听。】
姜妤听后表情一滞，“我没有不舒服啊。”
她回答的轻巧，但0666还是不信，只当她是在哄自己。
一时间对姜妤更多了几分怜惜。
这个该死的剧情到底是谁写的，怎么这么狗屎！
等它回去了，一定要联系它的系统小伙伴，一起diss这个作者。
眼下，它只得顺着姜妤的话，【好，我们不难受，不难受。】
它又开始试探，【阿妤，你想听歌吗？】
虽然它五音不全，但还是会几首安慰人的歌曲的。
姜妤想了想，还是摇头，“我只想要再看看无相宗。”
元青和她住的山峰很高，正好可以将无相宗一览无余。
到底在这生活了那么久。
她又呼吸一口空气，很美好，很鲜甜。
随后提起自己的小包袱，准备下山了。
毕竟这段里原文有写过，原主暴露身份之后，无数人都唾弃她。
连送她回天清门的飞舟都没有，全靠她自己走回去。
姜妤想着自己提前往回走，说不准还能早点到呢。
只是她刚走没几步，迎面正好撞上元青。
对方见到她，又看了看她身上的东西，“你要回去了？”
姜妤点头，“是。”
她以为元青应该是庆幸的，就算不庆幸，这会儿也不能再打她了。
元青阖上眸子，“我让人送你吧。”
姜妤本来要继续的动作一停，“这，好像不合适吧。”
元青都不生气的吗？
姜妤小心翼翼地看面前人的样子，殊不知元青同样在看她。
元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居然会败在一个小弟子身上。
明明他向来不喜欺骗一事，但在议事厅里，横都要说出真相时，他第一个想法是隐瞒，随后假装自己不知道。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可耻，但就是压不住，像是着了魔般。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抖啊抖，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元青是仙尊，首先要想到的是这修真界的所有人，他不能为一己私欲，而置整个修真界于不顾。
他想到刚刚看到的姜妤，明明想说的是“别走”，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我让人送你吧。”
元青的眼睛微微垂下，有细纹从眼角延展出，姜妤注意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是很清正的长相，细纹并不会有损他的容色，反而更增添几分儒雅的气质来。
可明明，修炼到他们这个境界，在驻颜有术的情况下，容貌根本不会有变化。
姜妤想，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吗？
她突然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应下元青要送她的事。
两人在山谷之间面对面。
这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吗？
姜妤想。
这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吗？
元青也这么想。
谁也不知道。
姜妤想了又想，还是冲着元青躬身道，“弟子对欺骗您的事情感到羞愧。”
早在她有动作时，元青就想制止，但姜妤却退后几步，他这伸出的手接了个空。
命运原来早在这时就写下结局，直到后面元青恍惚回忆起时。才意识到，也许他与姜妤就是这样——
一个想伸手，一个不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