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苏纸呢?”
陌匀喘着粗气,咬着牙问道,他的头仿佛要分裂一般阵阵发痛,他勉力开口道:
“你最终选择让我触发毒素,进而杀了她。”
“哈……”
听到这声质问,“陌匀”反而笑出了声。
这是堪称歹毒的终笔,或者说这亦是能促成二人最终融合的重要一步!
这个“阴差阳错”必须由陌匀本尊来完成,由此,他得以打开联系,使因果归一。
——这次真的是陌匀自己了,想要令对方把药吐出,反把本就脆弱的毒包戳破,毒气弥漫在口腔,她的嘴中渗出了黑血。
他看到了自己的慌乱与无措,亦听到了……那颗难以停下、仿佛近在耳边的心脏跳动声。
“这是你亲身体验到的,我没为这段回忆施加任何的修饰。”
他的回应很平稳,仿佛早就胸有成竹,继续道,
“你确实比过去生动了起来……你会可怜她,会为她的经历感到悲伤,但即便如此,在她倒在你手下时,你仍旧会感到难以抑制的兴奋!”
“明明你才是‘怪物’——!”
伴随着对方最后一句话的落下,头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陌匀猛地跌坐在了地上,他睁开眼,面前的场景不再是大巴,而是一片“白色”铺就的世界。
虽为白色,实则是无数张交错的透明蛛网,它们牵扯着陌匀的躯体,在条条蛛网指向的正中心,粘稠的丝线环抱成坚实而又脆弱的茧。
依稀可见内部的茧已然从中心裂开,深色的液体不断流出,散发出污浊而又糜烂的气体,细闻之下却又有一种勾人的醉意,它凝聚成了一团人形的黑色实体,半靠在茧的旁边,似乎正在向他微笑。
那是他自己……
陌匀咀嚼着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话,他注意到对方的心脏处有一个肉眼可见的洞,透过洞甚至能看到背后的蛛丝,在靠近边缘的地方,隐隐有红色的枝桠,可惜,依旧难以将这巨大的孔洞填满。
“你说得对。”
陌匀沉默了很久,又或许是片刻,对着面前的朝他招手的古怪黑色实体开口道。
就算他再怎么模仿人类、再怎么试图做出如人类一般的举措,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不一样的。
“怪物就应该回到怪物的族群里,这不仅是精神上的自由所在,亦是对你自己的完全解脱。”
“总共就短短几十年,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陌匀”朝他张开了双臂,伴随着他伸手的举动,缠绕在陌匀身上的蛛丝越发增多,它们遮盖上了他的目、他的耳、他的头颅,由此要他不再屈于理性,而回归本心。
陌匀挣脱了一下,没挣开,他忽地想到了什么,下一刻白丝如失了力般层层剥落,同一时间,对面“陌匀”的身旁,原先依附在他周身的丝线反而开始缠绕他的身体!
“陌匀”能控制蛛丝,他们又是一体的,他自然也可以,甚至于,还更快速。
“你没对苏纸过多修饰,这说明,哪怕在你眼里,她也依旧更倾向于受害者,对吗?”
陌匀向前迈步,伴随着他的动作,四肢划过试图阻挠的蛛丝,将其斩断。
他墨色的瞳孔一如既往的清明,或许还有冷静与坚定,他用它们武装自己,由此掩盖最深处的脆弱。
他居然能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是最无力的。
“我(你)还是杀了她,你说你是本心?那你为什么又在违背“你自己”?”
“呵,说是本心,其实‘欲望’,才是更适合你的称谓吧。”
“我和你过不去?可明明一直以来,和我过不去的人是你啊——!”
陌匀微晃着脑袋,走到了他的面前,也就在这一刻,“陌匀”得以见到,他脸上如雾色般笼罩的疲惫,仿佛下一刻,他就想就此睡去,却又强打着精神。
看不到尽头的路,走得越久,越会越令人怀疑——“为什么当初自己要出发?”。
由此,之后迈出的每一步,都要被迫再问一遍这个问题,循环往复,直到路……
路没有尽头。
陌匀对他笑了下,只是唇角的轻挑,半睁半合的眼眸中甚至看不出笑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或许只是,“在笑他自己”。
“我曾想过,为什么诸多情感寂静,独留的,却是最易引燃的兴奋?为什么不就这么让我沉寂,反而将染有剧毒的甘果放于我的口中,令我唇齿难合、形容异常?”
“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吗?”
陌匀的声音很轻,轻到他其实不需要发音,面前的“陌匀”怔了怔,罕见地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他勾起一抹奇异的笑,道:
“你明知道我无法回答,这样的问答似乎并无意义,除了……坚定你的某个想法外。”
黑色的实体向后仰了仰,他也笑出了声——“对他自己”。
“啊~真是残忍,我是在诱导你,但我可是把你我视作一体同心,想要让你和我共奔极乐,而在你眼里,我却只是你早就恨不得除之后快的毒瘤,哈哈……”
他的笑声逐渐变大了,愈演愈烈,他边笑边手舞足蹈了起来,面筋般的身体一股一股的,似乎是在表明,每一块肌肉都在住不住地狂笑。
“好啊,好啊,那你就按你想得来!战胜我,你完全能做到!”
他边说着,丝线边层层勒紧,勒进了他并不存在的血肉,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恐惧?担忧?又或许是对“自己”的期待——
“如果你觉得这样能让你抛却负担;能让你变成理想中‘完整的人’;能让你不再被视为怪物……”
他的声音逐渐轻了下来,即使不开口,陌匀也能听到,那是一声舒缓的长叹——
“如果你觉得,不顺从欲望(我)而是选择斩断欲望(我),能使你(我)不再继续被困于那条虚无的路,那你就这么做吧,至少这样,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那将他层层包裹、勒紧的蛛丝,就被陌匀挥手,抚去了。
在做完这一步,陌匀直起了身子,他的目光依旧疲惫,却带了柔和的静谧,他缓缓开口,
“但,就因为有那颗难以下咽的恶果抵在咽喉,我才能通过鼻子闻到它本该有的清香,用舌尖舔舐它的表皮,品味苦涩的回甘。”
“由此,我得以肯定,如果它丰满而又多汁,那一定是这世上顶好的美味。”
说完,陌匀侧过了身,他的视线划过空间,似乎是在寻找这里的出口。
留给“自己”最后的一句话——
“‘怪物’这个定义来源于何处?”
“怪物是不可能知道自己是怪物,除非,它的立场早就已经偏离。”
“在它认识到自己的那一刻,就已经立于不归路上了。”
“我可以磨掉利爪可以卸去皮毛,可以改变一切的外貌,来让自己更接近‘人’,但若因此丢了三魂六魄,失了记忆与本性,我难以接受——”
“披着皮衣虽累,可至少,我还是我。”
“我接纳属于我的一切,也愿承担我犯下的罪恶,哪怕是在过去,哪怕我不曾知晓,只要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