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倌儿？”
少年冷冰冰的将这个词说出口时，金卯脸色唰的一下，煞白。
小倌儿，楼里卖身的男妓——
这人说他是男妓……
金卯望着少年的视线突然模糊一片。
“收回去，别这样说我。”他涩声向少年轻语。
别人怎么说他都无所谓，但贺寅不行。
因为他喜欢贺寅。
若是被无关紧要的人伤害，膈应两天也就过去了。
但喜欢的人不一样，对方轻飘飘的一句讽刺，会让人在无形之间痛掉半条命，除非失忆，否则后半辈子一想到那句话还是会揪得心口疼。
金卯眼尾湿透：“收回去啊——”
对方羞恼的看着他这幅模样，嫌脏般丢开手，掏出帕子用力在手上擦了几下。
然后将帕子掷到金卯脸上，起身时寒声说道：“不要脸的混账！捏着嗓向男人哭，你觉得很好听？很好看？”
“……”金卯哑口无声。
他没有捏嗓，去势后，他的声音渐渐就成这样了。
原来在贺寅听来，这声音是捏的？
他失神的望着大步离去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水绿色锦袍，可贺寅穿的是黑袍，黑袍上全是泥……
但那又能代表什么？
这人华丽而偏低沉的音色，高大挺拔的身形，锋利的脸部轮廓和秾艳的俊丽五官……都是他熟悉的。
金卯一把擦掉眼泪，抓起掉在地上的骨刀和手帕，连忙跟上去。
他快步跑到少年身后，一把攥住对方的腰带。
“啪——”
没承想这腰带并不怎么牢固，一抓就断了！
少年衣衫敞开，露出白色里衬，他脸色一变，羞怒的转过身来，狠狠掐着金卯脖子，扬起拳头。
“你他娘……”话未说完，心口就贴上一只手爪子，少年又惊又气，脸色绯红的低吼一声。
“手放哪？！”
金卯咬着牙，掌心摁在少年右边胸膛。
强有力的心跳撞到掌心，这厮就是贺寅！
金卯淡淡看了对方一眼，扬手。
“啪——”
他一巴掌狠狠掴到少年脸上。
“这一巴掌是你嘴贱，轻贱我。”
他反手又是一巴掌：“这一下是你掐我，你掐我两下，要打两下。”
“啪——”
金卯出手极快，短短一瞬就在少年脸上甩了三个大耳光。
然后淡定的理了理衣裳，抿着唇扫了少年一眼。
少年呆在原地，一脸难以置信。
眼前人一双秋水眼湿漉漉的，圆圆的鼻头上有些细小汗珠，细声细气的问他：“打疼了？”
他妈的……疼倒不疼。
可你是什么身份，本公爷什么身份？！
才袭爵不到一天的小靖国公出门躲个清净，就被这野路子的小妖精扇了三个大耳光，连腰带都给他扯坏了，回去叫有心人看见，不知道又要在府里掀起什么妖风！
少年心头火噌噌冒到天灵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找、死！”
他攥着金卯衣领往上一提，狠狠掼到地上。
金卯猝不及防，脑袋嗡的一声，五脏六腑只差移位。
他瘫在地上，疼得眼睛短暂失明，轻唤道：“贺寅……”
金卯费力的爬起来，少年正待一脚踹上去，突然看到他后颈骨上的咬痕。
这脸色阴沉的人一把揪住金卯后领，粗暴的往下一扒，露出完整的牙印。
“哈，原来是欲求不满，逮着人就乱扑么？”少年烫了手似的重重丢开金卯，语气恶劣：“说吧，你是谁家的男宠？”
金卯说不出话，他连连被掼，还没缓过那阵钝痛，后脊骨又叫草地里的石子硌到了。
他实在疼得厉害。
少年看他怔怔的趴在地上，还想冷嘲热讽几句，远处几个少年撒丫子跑来。
“萧胤！”
“你二叔找你——”
金卯脑子里轰的一下，一片空白：“萧胤……”
他颤着腿站起身，望向头也不回转身离去的少年。
[你开春留下的桃花，我在五百年后的今岁夏末收到了……]
金卯瞬间想起贺寅留给他的书信。
他就说哪里不对劲，原是来到了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的贺寅叫萧胤，是前生，是过客，他不知金卯为何物，他对金卯切齿唾恨。
他骂骂咧咧，他恼羞成怒，他一次又一次，把金卯重重的摔到地上。
他看到金卯哭不会心疼反觉得碍眼，他厌憎金卯的接近，所以只是碰了一下他就要翻脸。
金卯于这五百年前的锦袍少年来说，只不过是唐突无耻的路人而已。
“……”金卯无助的站在原地，茫茫荒野草长过膝，风吹过，万顷绿浪将他禁锢在这片陌生的天地间。
他白袍宽袖，只身一人。
身边唯有一把刀，一块别人不要的手帕。
就那么站着，惊鸿万里无声息，满身风骨都欺在这萧瑟暮春里。
那几个大小子冲金卯这边看了一眼，随即笑笑闹闹的打趣少年。
“你小子行啊，你二叔和男人好了，你也忍不住找了个男人？”
“什么？萧胤也玩男的了？在哪里呢？”
“那边，穿白衣裳的那个——”
“不像啊！别是女扮男装吧！”
萧胤低吼一声：“闭嘴！”
他大步朝前，脸色难看的说道：“朋友间说笑要有个度，管不住嘴的滚远些，别再叫我听到这种混账话！”
有爵位在身是不一样的，他过几天就要去上朝了，而三个少年都还是纨绔二世祖，未来不知道是要继续斗鸡走狗还是托关系去六部混个闲差，总之前途没个准数。
于是萧胤的地位瞬间拔高了不止一度，三人有些羡慕他，又有点怕他。
见国公爷动怒了，遂都闭上嘴。
随后又忍不住看了金卯一眼，向萧胤说道：“他哭了。”
萧胤凉凉刮了这说话的二世祖一眼。
“心疼？心疼去把他抱在怀里哄啊，这人来历不明，你就把他当个周小史，圈养在你家那个大院子里再合适不过。”
对方连忙缩起脖子：“我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家法严，爹娘不准我玩男人的。”
旁边穿红袍的少年笑道：“我说你贺阶就是怂，你们家出了那么多叛逆的儿女，都没嚎家法严，怎么就你嚎？”
几人叽叽喳喳的跟着萧胤走出老远，贺阶回头瞄了一眼，拐了萧胤一肘子。
“他跟来了。”
萧胤扭头看去，就见金卯快一步慢一步，像只小尾巴似的一瘸一拐的缀在后面，远远看到他一双眼眶汪着红晕，走一步，抹一把脸，怪可怜见的。
萧胤撇回头，心想爱哭鬼，也不知道谁惯的把个男人惯成这副德行！
他顿了顿，冷冷看向同伴：“你心疼就把他带走啊？”
说罢也不管别人，自顾自跑了，少年们一窝蜂跟上。
金卯落后一大截，慌忙加快速度。
他跑得太慢了，没一会儿，那四人就溜出草地，上了官道。
官道旁边是一片小林子，他们把马拴在那里，解开缰绳，潇洒利落的翻上马背，扬鞭，几匹马飞奔而去。
“萧胤！”金卯惊呼一声，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更没有入城的路引银两。
要是被萧胤丢了，接下来他的路怎么走？遇到不讲道理的人怎么办？
金卯拼尽全力追上去，贺阶不忍的向萧胤说道：“他好像认得你，当真不等等他么？”
萧胤一字未言，坐下大马一骑绝尘，踏出官道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