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序一下子站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
“还在找……什、什么?怎么回事?你要做什么?”
唐吟拿帕子挡住嘴角,低头笑了好一会儿,抬头已是泫然欲泣:
“唉,不知道大人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不过民女确实正有这个打算。”
她叹了口气:“不瞒大人,我一个弱女子,成日抛头露面,受到的为难不止洪老板这一次。”
“他们要么欺我样貌丑陋,要么看我势单力孤,讲信誉的只不过几句难听的话,不讲信誉的便如洪老板……”
费序顿时怒了:“你哪里丑了?大姑娘分明顾盼生辉明眸善睐,颜似芙蓉貌塞西施!”
唐吟长了张嘴,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了,只好选择性的忽略,当没听到一般,抬手按了按眼角:
“我们女子,生来不易,做得好人家说你来历不正、手段肮脏,做的不好又说你心比天高、失败了活该。”
“我也不想这样,但世道就是这样,别的我都没有办法,只能给自己换一个妇人身份,这样至少将来,别人想在这上面拿捏我的时候,也能掂量掂量。”
费序急道:“可你不是说面对男人会很难受吗?难道是诓我的?”
唐吟只是抿唇:“我只需与他有个虚名,不会有夫妻之实,过个一年半载,他会‘生病’,继而‘去世’,我会给他一笔报酬,任他山高水远而去。”
费序吸气:“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怎能如此儿戏?”
唐吟板下脸:“民女没有儿戏,是认真考虑过的,这对我而言,能最大程度的解决我的困境。”
费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大姑娘青春年华,心性坚毅,这样做太草率了,太可惜了!”
唐吟只用余光留意着他的动静:“我有那样的过往,又是这样的容貌,不会有人真心跟我过一辈子的,与其……”
费序有些生气:“怎么不会!”
唐吟抬眸:“什么?”
“你漂亮聪慧,落落大方,哪个男人娶了你是他的福气,请大姑娘不要妄自菲薄,不要……这样轻易就将自己的人生交出去。”
唐吟呼吸凝滞,抬手摸上自己的伤疤。
费序回到座椅上,侧身面对唐吟,语气也缓和下来:
“有的人面上完好,伤在心神,有的人伤在容貌,却心思纯净。”
“面上有伤不可怕,只怕因为那微不足道的东西,自暴自弃、阴郁疯狂,我知大姑娘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大姑娘不用这样说自己。”
唐吟放下手,轻声道:“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我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还能等到那个真心待我的人吗?”
费序提起一口气,有的话已经呼之欲出,忽然被人点了哑穴一般,整个人又垮下来。
底气不足道:“肯定会有的。”
唐吟没放过他方才的反应,心已经冷了,声音也冷下来,自嘲一笑:
“难为大人清早上门同我说这些,天亮了,大人还要上值呢,民女便不留了,改日等我寻好了人家,自会送上请柬,请大人抽空来喝杯喜酒。”
说完起身便要离去。
费序情急之下拉住她的胳膊:“大姑娘……”
唐吟回头,盯着他的手:“大人若是不想喝我这杯喜酒,民女也不高攀。”
“不是大姑娘高攀,是我……”
唐吟盯着他的眼睛:“你什么?”
费序索性孤注一掷:“大姑娘如果只想要一个有名无实的丈夫,不如选我!”
唐吟:“……”
唐吟:“!!!”
唐吟:“???”
她好几次张开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费序干脆破罐子破摔,松开她的手臂,退后一步双手抱拳:
“费某家贫,双亲早逝,由同乡资助,一路走至如今,我俸禄微薄,每月需寄回一半回报乡邻。”
“我只有几间陋室居身,给小陶脱籍后只剩一个半瞎瘸腿的老叔,只够养活自己。”
“我买不起华宅锦绣、珍馐美玉,本不欲成亲,耽搁女子青春,但如今……”
唐吟怔怔看着他。
费序耳根发红,眼中却满是真挚:
“大姑娘与其选个陌生人,不如选我,费某人好歹与大姑娘相识,勉强算个知根知底。”
“成婚后,在下与大姑娘分房而居,绝不让你为难,你的家资自用就好,费某不侵占分毫,一年半载之后……”
他破釜沉舟道:“等到大姑娘觉得合适的时机,我们就和离!在下好歹是个官身,和离后不会有人再敢欺辱于你,从此天高海阔,大姑娘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
唐吟久久的说不出话。
费序也是。
说出这番话,仿佛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勇气。
令人窒息的沉默将他的不安逐渐放大,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太唐突了。
可是说出了心里话,他不悔。
鼓起勇气抬头,却发现唐吟眼含泪水,怔怔望着他。
他一下子慌了:“我知道、我、我贸然上门,说这些很唐突,对不起,大姑娘若是不愿……”
唐吟忽道:“我样貌丑陋,又是商户,对你的仕途毫无益处不说,说不定还会成为你受人非议的污点。”
费序向她靠近一步:“大姑娘都看到了,我这模样也不咋滴,就剩在全乎。”
唐吟抬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大人方才的话可是真心?”
费序郑重点头:“大姑娘若是同意,我的媒人会带着和离书一起登门。”
“就算从此你再不能升官?”
费序道:“就现在这样已经很好。”
“就算被别人看不起?”
费序笑了:“身正不惧影斜,旁人如何评价,都不妨碍我是我。”
……
云枝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呵欠,被赵玦趁机塞了一块核桃酥。
她腮帮子鼓起,嚼嚼嚼嚼嚼:“进去那么久了,咋还不出来?”
兴旺胡同,唐宅大门外拐角处,一辆低调的马车已经停了许久。
里面正是因唐吟招赘一事,愁得睡不着的另一号人物,云枝是也。
她大清早爬起来,早膳都顾不上吃,让人套了马车就亲自来打听消息。
来得赶巧,亲自看着费序那家伙进去的。
赵玦也跟着过来凑热闹,搬了一堆吃的在马车上,趁她嘀嘀咕咕的时候东喂一点西喂一点。
还要再喂的时候,云枝拿手挡:“吃饱了,真吃饱了。”
男人反手扔进自己嘴里:“这么大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别急。”
云枝从对面挪到他身边,半个身子贴着他:
“费序要是这次争气,让我唐吟姐姐打开心扉,你送个什么礼物?”
赵玦偏头,垂眸看她:“咱俩夫妻,要送两份礼?想给什么你库房里选啊。”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
云枝抱着他的胳膊摇晃:“不是要改变朝廷以貌取人的旧习吗?其实很简单。”
男人挑眉,示意说来听听。
云枝得逞一笑:“成亲那日,给费序升官!”
赵玦端过一杯茶喂给她:“夫人说得有理。”
两人正如胶似漆,就要溺死在彼此的眼睛里,唐宅的大门‘吱呦’一声打开。
唐吟亲自送费序出来,两人在台阶上说话。
云枝半个身子都快探出车厢,被赵玦拽回来:“武振在那边。”
不一会儿费序走了,唐宅大门也关好,武振回来,笑呵呵望着云枝。
“怎么说怎么说?”
赵玦望过去:“成了?”
武振咧嘴大笑:“成了!”
云枝“嗖”地一下跳下马车,甩开裙摆,双手十指交叉,正反抻了抻:
“你们先走,我得进去算个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