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元旦的夜晚，长安城沉浸在欢腾的气氛之中，到了凌晨五点左右这座超级大都市才渐渐平静下来。
到了第三天上午，位于中书省办公区内的政事堂空无一人，可谓是一反常态。政事堂是宰相们日常议事的地方，原本是设在门下省的，在新皇李康宁继位之后政事堂就迁移到了中书省。
而这个时候宰相们都在西内苑北面的皇家研究院的门前站着，等候皇帝和辅国长公主的到来。除了一大早就赶到现场的左仆射刘仁轨以及右仆射褚遂良以外，还有担任左中书令的上官仪，门下省左侍中张文瓘，右中书令戴至德，以及右侍中许敬宗，六位宰相全到场了。至于长孙无忌这位大元老，原本是要来的，不过由于患了中风，就在家休养了。
除此之外，还有军方的几位大佬也老早就守候在研究院大门口了，李绩、程咬金、李道宗、薛万彻四位军方顶级大佬都在这了。嗯，虽然一个个的都显得很老迈了，其他几个身体还算硬朗些，而李道宗最近身子骨衰弱了许多。
皇帝与辅国长公主还没到场，几位宰相就凑在一块先聊了起来。不过气氛似乎有点沉闷。
“老夫仔细琢磨着，前日辅国长公主遇袭之事颇有怪异之处。”戴至德首先提出了质疑，“按道理说，这阿仆固被带上台跳舞之前，应该被查验是否身上有携带武器吧？这厮怎么会有机会带着匕首上来？”
褚遂良摆了摆手，皱着眉头说道：“哎，戴阁老有所不知啊，老夫昨日查证过了，在软禁他的房子里还能找到两把匕首和一把佩刀，还有那把藏袖口里的匕首，都是阿仆固本人原本就有的东西。可以说，自从被押解到长安后，阿仆固就没有被收缴掉近身兵器。这就罢了，而让了老夫不解的是，前天带他来的锦衣卫除了让他卸下腰带上的佩刀以外，就没有做进一步的搜验，可以说阿仆固在昨晚根本就没有被搜过身。”
“褚阁老，你是说那几名内卫科的锦衣卫严重失职？还是说......”上官仪不确定地问道。
“不，八成是有人蓄意为之，令阿仆固有机会带匕首到舞台，并有机会......呃......”张文瓘说着说着就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什么机会？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张稚圭阁老你当时难道没看到么，在辅国殿下面前，那个狗屁阿仆固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怎么可能威胁得了殿下？”刘仁轨直接指出阿仆固根本就没有能力威胁到李安乐的这个事实，然后接着说了：“有权限让内卫科的锦衣卫不搜身，干这种事的肯定是尉迟宝林，但那憨小子身为内卫科总督，坚决对陛下唯马首是瞻。呃，不可能，陛下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就算陛下与辅国长公主有不为人知的间隙，也没有理由用这种方式来给辅国殿下添堵。”
这时候骠骑大将军程咬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直接蛮横地介入话题，“诶，咋地咋地，你们这几个老匹夫有完没完啦？不过是一点点小事，搞得这么小题大做是想闹咋样啊？”程咬金摆出一副用鼻孔瞪人的样子，非常嚣张。
“呔，程老匹夫你这太有辱斯文！”褚遂良习惯性地骂道。哎，似乎从贞观时期他就习惯说这句台词了。
“呸！程老匹夫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如此野蛮！”张文瓘、上官仪、戴至德也附和道。
而许敬宗则是毫无表情，沉默不语，丝毫不想跟这帮老家伙争论什么。
而出身于武将的刘仁轨只是一脸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然后顿时想起了什么，于是就觉得程咬金说得很有道理啊。
刘仁轨这就说了：“老程说得其实颇有道理，对陛下和辅国长公主来说这点小事也就充其量是个小玩闹而已。几位阁老对此应该有印象才对啊，诸公忘了？陛下和辅国长公主闲着没事的时候就经常用兵器互相偷袭对方，那动作之凶悍在寻常人看来就是要杀人似的，看起来非常凶险，但是实际上这对于陛下和殿下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作为臣子，咱们习惯就好，不必为他们担心。”
然后其他五位宰相都用一脸呆滞的眼神看着刘仁轨。
现场沉默了数秒。
这时，“铿铿锵锵——” ，“铿铿锵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忽然袭来，还夹杂着一些马蹄铁拍击地面的声音。
“哈哈，看来是陛下和长公主来了。”程咬金转头一看，虽然还看不清远处策马奔驰而来的具体是谁，但这犀利异常的钢铁兵器撞击的声音他程咬金挺熟悉的。
薛万彻也听出来，回头一望，还看不大清楚。
至于李道宗，这老头子耳朵不大好使就罢了。
很快，随着距离的迅速拉近，这些大臣都看清楚了骑在战马上挥舞兵器的两人的英姿。
“嘁！李康宁！你给我老老实实地把头伸过来，让老姐给你上个祝福！”李安乐暴怒的娇喝声惊到了研究院门前的几位宰相。
而跟在身后骑马跟随的王方翼也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令人尊敬的总参殿下居然敢如此粗暴地对待圣人，不仅扛着四米长的特制版巨型陌刀往李康宁身上拍过去，而且还直呼圣人的名讳。
自从一个月前被皇帝李康宁提拔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后，他就成为了有资格进入天策府最高统帅部参与议事的高级武官。王方翼进入天策府之后，李安乐在许多边防事务上时常会询问王方翼的意见，王方翼也感受到了总参殿下李安乐对他的才华的重视。
到了李康宁继位后，王方翼原本以为新皇帝会考虑到他自己是王皇后的堂兄弟从而给他一些照顾。但王方翼见到了特级女官汐言送过来的那一纸调令时，就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了。然后，李康宁见到王方翼后，就跟他聊起周边军事态势了；结果聊了一会儿，王方翼就得到皇帝的称赞。
不过，眼下的状况也让王方翼顾不得多想，看着这一路从你追我赶发展到大打出手并且越打越起劲的至尊姐弟俩，他心里一直生怕皇帝或者长公主一不留神出个意外，但又感觉仅凭自己的武力值是插不上手的，完全无法阻止这俩大仙。所以此时王方翼紧跟在后面也只能干着急。
“老姐呀！都从大明宫追到这了，能放下巨陌刀好好说话吗？不要一言不合就抄家伙啊！”李康宁也毫不示弱地用一米二的佩剑抵抗着李安乐的攻击。自己很清楚，虽然那柄巨陌刀是没有开锋的，但是直接当钝器砸下来也是挺恐怖的。
“不管不管不管！谁让你昨晚睡觉的时候把我踹下床去的，让那些女仆看到我丢脸的姿态，都是老弟你的错！要让老弟你这么无耻的人认错，必须用真理来说服。”
话音刚落，巨陌刀的刀面被当成板砖似的怒砸过去。
“为什么总感觉这话很有既视感呢？诶，等等！老姐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那你昨晚把我的被子都扯走了，我都还没说呢！”李康宁架着天子之剑再次挡住了这波攻击，对李安乐翻了个白眼。
“而且吧，那些大臣们都在看着呢，老姐你注意点影响啊，这影响可不好啊，会助长决斗风气啊！”
李康宁话音刚落，李安乐就突然让自己的战马停了下来，随即翻身下马，并将巨陌刀交给随行的侍卫保管。
李安乐对诸位大臣说道：“诸位公卿，刚才我们只是开了点玩笑，诸位不必介怀。走吧，目的地是渭河南岸的神机局军器部。那地方风景可不错呢，当然，重要的是，我们要参观一下新式兵器。”
见几位宰相还愣在原地，李康宁止住胯下的战马，喊了一句：“褚老头子，戴相公，你们几个宰相怎么还愣在这啊，要出发啦！”
然后皇帝与辅国长公主率领宰相们和几位大将军往北前进，来到渭河南岸的神机局的工厂区域。除了身体不适的李道宗被皇帝安排坐在马车里，其他几位大将军与宰相们都骑马跟随皇帝。
渭河河畔的景象让在场的大臣们惊叹不已。一眼望去，渭河两岸那些地势较为安全的地方有数以百计的巨大的水力机械正在渭水的驱动下运转着，这些水力机械的齿轮、曲轴连杆、铁链条、皮带等大量纷繁复杂的传动机构让几位宰相和大将军们感到空前的眼花缭乱，以及那种震撼感。这些水力机械或是驱动机床加工零件；或是驱动着平炉炼钢炉的换向罚和鼓风水排；或者驱动着那些水利锻机不断地发出轰鸣声。渭河两岸都有神机局的厂区，光是南岸的工业厂区就已经十分壮观了。
此时，正在神机局厂区进行监督的李晦赶忙前来迎接皇帝与长公主等一行人。神机局成立以来，这个厂区首次迎来了这种规格的视察团。
作为李孝恭之次子，李晦也有一定的军事才能。不过，李晦的军官衔虽然提升到了右金吾卫大将军，但李晦很少来天策府统帅部议事。毕竟李晦现在担任神机局的总管的职务，作为神机局的主管者，他的工作精力都被神机局的繁忙事务给占个精光了。
甚至，李晦最近一个多月还为了神机局的事情经常加班，有时候甚至直接睡在办公室了。这种状况也让晋阳大长公主颇有怨言。
“陛下，长公主殿下，诸位公卿，这边请。”李晦的说话声中气十足，显得精神状态还不错。至于“殿下”这个称呼，其实在大唐这个年代通常不会用在公主的身上，即便是亲王也很少会被官员和平民们称呼为“殿下”，大部分情况下“殿下”这尊称是用于指代皇太子和皇后的。这个细节也说明辅国长公主李安乐在朝臣们心目中的非凡地位。
李康宁和李安乐带这些重臣来神机局的渭河厂区，首先要做的并不是视察神机局的机械部、军器部、冶化部有多么强大的生产能力，而是首先参观军器部的试验场。
众人来到一片开阔地，这里便是军器监的时不时地响起的雷鸣般的轰鸣声让近处的马匹也受惊了，这巨响比起水力锻锤锻砸钢板的声音还要强烈许多。
“啊哈，墨枢果然在这。”李安乐看见了，墨枢正在远处的空地上指挥一批人正在操作火炮进行试验。墨枢这年轻男人也是够意思的，在折腾出长管的火绳鸟铳、短管的火绳手铳以及纸壳弹后，就马不停蹄地在李安乐的提示下折腾火炮了。
很快，几位大将军和宰相便被眼前的这二十多具看上去像大铁柱似的物体给吸引了目光。
“诶？那些是什么家伙什？铁柱子在喷火？”程咬金一脸的惊奇。此时他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只觉得这些铁柱光是发出雷鸣般的轰响都足以让敌军的马匹受惊。
“那不是铁柱，那是火炮。用精钢铸造而成的，你可以把它看成火铳的放大版。程老头子你想想你腰上的手铳就知道了。”李康宁微笑着给程咬金介绍着火炮。
李安乐利用自己超强的感知力，当即判断出了这门火炮刚刚发射后所达到的射程，然后调侃：“墨枢的直觉倒是没错，他给炮身的后端浇铸一层高碳钢，从而把火炮的后端明显加厚了几圈，从而提升火炮可承受的膛压，从而提升了射程。我在设计图上可没这么明示。”
“对了，程老头，你们几位大将军要注意一下，这玩意已经不是我大唐的第一种火炮了，如今展现在诸位面前的是改进过的第二代产品，型号名就叫‘真理’，能把五十多斤的圆柱形炮弹扔到两里之外的地方。随着以后的技术进步，将来的火炮射程会更远。”李安乐也没打算卖关子，明确地指出这门火炮的射程可以超过一千米。
程咬金、李绩、刘仁轨等人闻言，顿时瞳孔一紧，目瞪口呆。
随后，墨枢当着诸位大臣的面，指挥一群身强力建的锦衣卫来演示火炮的操作。二十多门真理炮顿时发威，对着一道砖石墙体靶子进行攻击，这座靶子是用于模拟城墙的。
然后，二十多发炮弹裹挟着强大的动能，无情地轰入墙体，随后二十四枚炮弹的原始的延时引信寿终正寝，这些填充了黑火药的开花炮弹猛烈地爆炸开，对墙体造成了严重破坏。一轮攻击就将这五米高的靶墙打得惨不忍睹，模拟墙垛工事的部分已经支离破碎，不成样子了。
随后操作人员让火炮们发起第二轮攻击、第三轮攻击。
最终，在第七轮攻击下，靶墙轰然崩榻。这一轮攻击用到的炮弹全是填充硝化甘油炸药搭配雷汞起爆药的炮弹，威力非同凡响。
然后，墨枢指挥这些火炮操作手对另一道设有城门的靶墙发动攻击，仅仅一轮密集炮击，就将这道城门给轰炸得崩溃了，冲城车的撞木要撞开这样支离破碎的城门根本毫不费劲。
李绩擦了擦冷汗：“原以为殿下的配重式抛石车是这世间射程最远的攻城兵器，没想到还能有射程如此之远的东西。眼下这火炮的能力已经足以替代八牛弩以及抛石机了啊。”
而李安乐则冷静地表示：“可惜眼下火炮产量还太少，而八牛弩已经大量装备我军，可以暂时顶一段日子。征伐高句丽的日子也快到了，估计能带上一百多门吧，顶多能给一个军团组建炮兵团。至于巨型配重抛石车，还有利用价值，毕竟能把千斤石块扔到五百多米处呢，这性能对于高句丽人而言已经是噩梦了。”
“殿下，新型抛石车如果投掷炸药包呢？”王方翼突然想到将巨型配重抛石车与火药包结合起来的战法。
李安乐感到很欣慰，这些将军们思路都很活跃嘛，“当然可以咯，而且单次抛掷千斤的能力，也意味着我们可以把近乎千斤的猛火油燃烧弹扔过去，烧烤城防工事，我喜欢。”
李康宁汗颜：“老姐，我怎么感觉你这次是去高句丽玩拆迁呢？”
眼前看似人畜无害的不良萝莉点了点头：“对呀，你家老姐就是喜欢用真理来说服敌人嘛！用真理来说服敌人，最有趣了！”
宰相们和在场的大将军们立刻就意识到长公主殿下所言的“真理”是什么，说白了那就是给予敌人最大限度的震撼性的打击。
参观了军器部之后，这帮大臣们的内心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随后，李康宁、李安乐二人又带着众位大臣去参观冶化部、机械部、军器部合在一起形成配套的综合厂区。事实上，这三个部门往往是在一个厂区内，形成配套组合，只不过三个部门的行政管理的办公室是分开的。
至于那几座平均每座都拥有好几个熔炼室、二十多个轮番使用的空气蓄热室、内部拥有许多个焦炭火炉的炼钢平炉，那巨大的产能更是让这些大臣们感到震撼。当然嘛，只是早期技术水准的平炉罢了，只是规模巨大，每个熔炼室大概能一次出炉七到八吨液态粗钢，而这么多熔炼室和蓄热室以及配套的管道摆下，再加上厚重的钢筋混凝土支撑结构，使得每座平炉设施看上去跟一座豪宅似的。以目前的技术水准，只能各种凑合凑合，包括高岭黏土耐火陶瓷砖啊，包括石墨黏土砖窑啊，包括白云石砖耐火层啊，凡此种种的，都是拿来凑合的。
褚遂良此时掰着手指，他的内心正在激动地盘算着：“我的老天啊，这么算下来，每座平炉平均每天出炉的总量可以到三十到四十吨。京兆府八大厂区有20座这样的巨作，而洛阳府的十二个厂区建成后还会增加二十四座，我的乖乖，到时候大唐能拥有一年炼制超过40万吨钢的能耐，看来加强采矿的适宜刻不容缓啊......”
其他几位宰相和大将军也在进行同样的思索。
至于军器部的一百多个生产小组每天一共能锻造两千多套玄光铠（新型板甲的名字）的强大的生产能力，已经不足以让这帮大佬们感觉到多大的震撼了。
毕竟大半年下来也有近三十万套玄光铠积累下来，已经能让15个军团做到人手一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