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你的刹车声咯。”一个穿着灰色宽松运动衫的男孩,从医院大门内闪了出来,笑道,“教授不是说,他刚保养完车,你要悠着点儿开吗。”
“一路上开得都很悠的。”张旭说。
“我不信,你刚刚的刹车声,感觉轮胎都要冒火了。”
“说到火,改天请你吃烧烤。”张旭眨了眨眼睛,随即介绍道,“吴歧,白川。”
白川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你好,吴歧哥,我是地质学系大二的学生,白川。”
“你好,我是......维尔马斯教授的助手。”
“哦,我知道,我在我们班级大群里看过你的照片,几个女生偷拍的,说是偶遇了一个帅哥哦,哈哈哈......”
张旭长叹一声,“好了,别gay里gay气的了,教授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肌肉哥。”白川回击道。
“肌肉哥?”我脱口而出。
白川:“去年的时候,他被人发现有一个校园论坛的账号,一直在匿名发一些肌肉照片、健身视频,所以多了个‘肌肉哥’的名号,哈哈哈......很难听吧?”
张旭翻了个白眼:“烧烤取消,改成自来水无限畅饮。”
“别呀......”
·
白川领着我们向医院内部走去,门口保安亭里的保安探出脑袋看了我们一眼,什么都没说。
“苗灿的情况不太好,他妈妈来闹了一顿,和他爸爸在走廊里拉扯了好一顿,刚刚才一起走了。”白川说。
我:“那病房里,现在只有苗灿和维尔马斯教授吗?”
“是的,好不容易安静了。”他忽然盯着我的脸,疑惑道,“哥,你的脸怎么这么苍白?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只是有点儿晕车。”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白川用胳膊肘戳了戳张旭,“你怎么开的车噢。”
张旭没有接他的话,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像是在查阅什么东西,表情挺严肃:“教授焚烧的香料起作用了吗?”
“有一些作用,烧完那些香料,又念了一段祷文之后,苗灿很快就冷静下来,睡着了。
但是他的身体代谢速率还是很高,听医生说,一般情况下,男性的基础代谢速率在1500-2000卡路里\/天之间,苗灿却始终维持在几十倍的可怕水平上。”
在电梯里,我看到张旭正在查看的,是维尔马斯教授发给他的,写满了文字的照片。
深黄的纸张,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小字。
特护病房里,我终于见到了了无生气的苗灿。
苗叔和李倩的不在场,并没有让我感觉轻松半点儿。
我无比吃惊地看着苗灿,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暴瘦到完全脱相了。
他的脸、脖子、胳膊,所有裸露出来的皮肤,全都松松垮垮地耷拉着,在骨架旁边流淌着,就好像是一个瘦骨嶙峋的人,躺到了一大团皱巴巴的、做得非常像人类皮肤的大毛毯里一样。
他本来和李倩长得很像,从小到大都是又胖又强壮的体型。
上次我从廖医生所在的私人心理诊所离开,回家的路上还看到他正好好地开着敞篷汽车,从我对面的街道上飞驰而过。
他当时并没有注意到我,因为他正忙着一边开车,一边和车上的其他几个年轻人恣意说笑。
他们明显超载了,在市区里也超速了,但毫不在意。
现在,仅过了十几天,最多应该都超不过半个月,他就已经完全变了样。
尽管盖着薄被,我还是能看出他嶙峋的胸骨和深深凹下去的肚子。
蛋白质代谢......
当所有脂肪和蛋白质耗尽,他必死无疑......
维尔马斯教授的话,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病床旁,好几台精密的医疗设备在不停地运转,竭力维持着他的生命指征。
维尔马斯教授走过来时,我闻到他身上的确有什么香料燃烧的气味儿,就跟我之前某一次参加冬令营时,从一位流浪僧人身上闻到的气味儿一样。
零下的天气里,那名僧人穿着单薄的衣服,却丝毫没有冷的意思。
当我坐在地上,靠着树干,临摹一幅关于春天的插画时,他指着我身后光秃秃的大树说:“只有到明年春天,人们才会知道那棵树已经死了。”
当然,冬令营活动结束后,也就是春天来临之前,我就跟随队伍离开了那里,根本不知道那棵粗壮的大树是否真的已经死了。
张旭因为香料的气味,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喷嚏,“教授,还需要我再去叮嘱一下医护人员,让他们不要靠近这里吗?”
“不用了,已经安排好了。”维尔马斯教授说道,“另外,詹姆斯教授来不了了,乔拉遇到了麻烦,我们不用等他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我身上,似乎怀着某种期待:“吴歧,要开始了。”
“什么要开始了?”
他并没有解释,就只是示意我安心,然后就开始下达指令:“白川,病房外的事就交给你了”
“好。”
“张旭、吴歧,你们俩留在这里,协助我进行仪式。”
“我该做些什么,怎么做?”我问道。
“你只需要待在这间屋里,其余的......很快就会知道了。”他说道,“张旭,按照我刚刚发给你的规则,在所有相应位置上点燃蜡烛。”
“好。”
张旭从维尔马斯教授的黑色手提箱里拿出一大包白色蜡烛,然后对照着手机上的照片,把它们散乱摆放在病房的各个角落。
维尔马斯教授则翻阅着一本很大的图册,深灰色的衬衣下,胸膛有力地一起一伏。
从我的角度望去,那本图册上的每一页,至少是我所看到的每一页,几乎都是彩印的照片,照片上全都是濒临破碎的、发黄的纸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
除了文字还是文字,那上面没有任何插图,也没有任何令人不安的装饰花纹或批注。
我深深地望了一眼苗灿,在这一刻,似乎能清楚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