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好奇他们是谁,似乎对他们的来意也毫不在乎,就只平淡地继续蹲在石头上,仰头望着月亮灰白色的光辉。
它啊......
一个想法钻进了我的脑子:我还记得它形成时的撞击。我喜欢它,还曾为它写过一首诗,我记得是:“我看见亘古之前的混沌张开了大嘴,
尚未成型的球体在漫无目的地转动。
它们在无尽的黑暗中漂浮,和尘埃一起旋转个不停。
它们还都没有名字。”
那伙打着电灯的人很快上到了山顶。
他们全都穿着白袍,脸在兜帽里看不真切,身后拖着的两个大麻袋鼓鼓囊囊的,还有几个磨破的洞,正在隐隐地向外冒血。
他们点燃了几个火把,沿着那个大圆坑插到了地上,嘴里一齐唱着兴奋的歌。
“我”仍旧蹲在大石头上,他们应该是看不到“我”的,所以完全忽略掉我伸长查看的脖子,很有干劲儿地往圆土坑里丢了一些木头,又倒了很多粘稠的油状物进去。
随着一根火柴被丢进去,“轰”的一声,那些木头开始在坑中爆燃。
有人开始击鼓,瘦小的手臂隐藏在白袍宽松的袖子里,疯狂地捶击着鼓面。
会断掉的吧,如果他继续捶击下去的话。
“隆隆”的鼓声中,“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一股怪异复杂的气味儿,立刻在“我”面前蔓延开。
他们把其中一个大麻袋拖了过来。
麻袋里装着的活物正在拼命扭动,他们置若罔闻,直接把麻袋抬起来,丢进了火坑里。
火舌舔动着,一瞬间就把麻袋吞没,只缓缓释放出一阵阵黑烟。
他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我能听到那活物在火焰中的惨叫,看到一个人形在其中翻滚、挣扎,试图往上爬。
这一幕让我恐惧、战栗,有一种生理上的呕吐感。
我无比想要转身逃走,但“我”的身体慢慢悠悠地从巨石上站起来,竟然走向了那个残忍的火坑。
当“我”站起身,整个山林都变得更低矮了,那些穿白袍的“小家伙儿”,也显得更小了。
篝火在跳跃着,最外沿是蓝幽幽的颜色。
这火光让我看到,“我”臃肿、粘连、湿漉漉的手臂,就像枯死、发霉的树干一般。“我”的腿、躯干,全都是无比扭曲、丑陋、令人作呕的样子。
当“我”的脚踩到干裂的土地上,我看到它是干瘪的棕黑色,透着极少的红颜色,或者说,干脆就是黑色的。
它真的很大,很丑,很畸形,活像一株根部生了病的老树,从泥土里钻出来的一大块儿恶心的瘤子......
“我”的眼睛也是肿胀的,也是湿漉漉的......可能是来自深夜的雾气吧......
那些穿白袍的人还在不知疲倦地跳着表达忠诚与信仰的舞蹈,敲击着令“我”愉悦的鼓点,然而,他们中有一个很不合群的人,明明是胖胖的,挺魁梧的样子,却一直瑟缩着身体,怯怯懦懦。
火坑中充盈的惨叫声很快变小,消失,又有人拖来了另一个麻袋,几乎比上一个大了两到三倍,其中的起伏、反抗也更激烈。
从麻袋上映出的痕迹来看,其中正在挣扎的活物至少有两个。
就在这个麻袋也即将被抬着丢进火坑里时,那个瑟缩、不合群的白袍人,突然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撒腿就跑......
我听到了一阵淫荡、讥讽的大笑声——那是一种极其邪恶的、混乱的、咯咯咯的尖笑。
这尖笑声很近,就来自“我”的喉咙。
·
我被一种很独特的香料味儿呛醒了。
慢慢睁开眼睛,我看到了维尔马斯教授模模糊糊的样子,还听到了张旭的声音。
他正在疑惑又惊讶地说着什么。
这气味儿......也太呛了。
我咳嗽了两声,喉咙里又辣又痛。
·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勉强缓过劲儿,恢复了意识和感知行动能力,斜靠在另一间病房内的沙发上,裹着一条很大的发热毯,瑟瑟发抖。
从我重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我就感觉自己快要冷死了。
这让我不禁想到了我打电话向维尔马斯教授求救的那晚。
那些生动的噩梦,似乎都会伴随着这样的恶寒。
维尔马斯教授和张旭就在隔壁苗灿的病房里,在为苗灿举行仪式,我能听到那里传来的深沉的说话声,语音单调至极。
在我苏醒后,他们耐心地听我用混乱的语言,讲述了刚刚的噩梦,紧接着就离开了。
离开前,维尔马斯教授郑重地对我说:“你救了苗灿,吴歧,他至少会活下去的。现在我知道怎么回事,也知道它是谁,又该使用什么样的符咒驱逐它的邪恶了。”
“这是什么意思?”
“你刚刚并不是昏迷了,而是进入了‘窥探’,有时也叫‘窥视’,在不同的文稿记录里,这两种说法都出现过。
无论如何,你果然继承了家族的能力,你可以看到......
你看到的,那个在祭祀中途逃走的人,应该就是苗灿。他的行为被认为是亵渎,所以受到了严苛的惩罚,本来会在折磨中惨死的。”
我婉拒了白川的陪伴,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病房里,看着桌面上的电子时钟,一分一秒地挨着。
我的思绪很乱,也很累,实在没精力应付另一个人。
白川如果待在这里,我相信我的精神压力会小很多,安全感也会上升一些,但我肯定是要和他说话的,我不想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终于结束了。
他们推门进来,维尔马斯教授的神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轻松,自信:“感觉怎么样?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他身后,张旭和白川各提了一个大手提箱,显然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有几名医护人员正在隔壁苗灿的病房里说着话,还发出一些挪动重物的声音。
“没什么事了。”我站起身,把发热毯放好,“苗灿怎么样了?”
“他现在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等下苗先生就会赶过来,把他转去卓川医院。
在那里,他可以得到有效地针对性治疗,这里只是一座普通医院,就算再豪华,医生医术水平再高......有的情况,还是处理不了的。
离开前,你还要再去看一眼苗灿,或者见一见苗先生吗?”
我慢慢摇了摇头。
“好,那我们走吧。”
我的四肢还是有些冰冷僵硬,走起路来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双脚站立的怪物,所以不得不接受张旭的搀扶,以走得更快些。
走出医院的大楼,我们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开阔的视野,刺眼的阳光,温热的空气,“哗啦啦”响着的树叶和川流不息的宽阔马路。
正常的空间,正常的白天,正常的植物,正常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