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示意我看向屋内,“呐,在我们离开后,严上冬家的三个人也出门了。趁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那些信徒悄悄潜进来,毁掉了门口的监控,把这里的几间屋子翻了个遍......院里种的水仙都被连根刨起来了,你猜他们在找什么?”
找什么......
我的脑海里,那枚丑陋的纯银雕塑,越来越清晰。
它被包裹在漂亮的丝绸里,放置在架子上,火光映得它熠熠生辉。
在幻境里,每一次仪式,它都被郑重地摆在石头祭坛后面。
“难道是,那个纯银雕塑?”
“猜对了。”张旭说,“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些信徒为了拿回那枚雕塑,可以说是处心积虑了。
严上冬家什么东西都没丢,就只是被翻了个底朝天。在我们从牙儿山回来之前,严正明就报了警,但因为没丢什么值钱的东西,现场也没留下什么线索,民警过来看了一圈就走了,很直白地告诉他,这件事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要抱希望了,自己尽快装个新的监控就行了。
而且,詹姆斯教授说,他自从带走了那枚雕塑,就总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明明周围没什么可疑的,那种感觉就是时刻萦绕着他。
尽管已经加倍小心了,他们最近还是遭遇了很多离谱,却又勉强合理的事。就比如,他们在某一天之内,连续四次险些出了车祸。”
“还有这回事?”
“嗯,然后就是昨天,我们一行人就那么随便地去了牙儿山里,也是没想到那些信徒会那么堂而皇之地动手......那里是他们的主场。
你当时失去了意识,所以不知道,他们有计划地袭击了我们,在拿回那个纯银雕塑以后,又立刻开始撤离。
他们就像一群蚂蚱纷纷跳进草丛里一样,转瞬间就隐匿到山林里,不见了踪影。
在他们消失不足两分钟的时候,我们的支援就赶到了山下。那些信徒并不知道,在最后上传到盛山大学云端的图片中,他们鬼鬼祟祟的身影被拍到了。
系统自动识别到了异常,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又发现突然联系不到我们,就猜到可能出了事。
我们的人到了以后,立刻封锁了几个景区的出入口,一路搜查上山,却连那些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你也知道,除了那几个景区出入口,其他地方都很难上下山。牙儿山虽然不太高,但边缘都很陡峭,最矮的地方也有接近十米了,又不能直接跳到地面上......
当时山上的游客并不多,每一个都仔细核验了身份,又查看了沿途的几个监控,他们全都没问题。”
“难道是,他们在山上有什么巧妙的地方可以躲藏,或者有什么相当隐蔽的撤离路线?在行动之前,他们可能就已经想好撤离的事情了。”我说。
“没错,他们本来就对那座山更熟悉,现在说不定正隐藏身份在严集镇活动,悄悄盯着我们呢。我们在明,他们在......”
“砰、砰、砰......”
敲门声响了三下,是严正明的声音,“在休息吗?”
“哦,没有。”张旭过去打开了门。
“我刚回来,听说吴歧醒了,来问问要熬点小米粥吗?我买了新小米。”
张旭扭头看向我,我连忙说:“您不用麻烦了,现在还有点难受,实在是吃不下。”
“那行,想吃什么东西尽管说,别客气哈。”
“好,谢谢您。”
“别客气。”
目送严正明从院内提着两大袋东西进了厨房,张旭才小声说:“啊,他是什么时候走到我们门口的?不会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吧?”
“不知道,我也没有注意。”
“唉,其实不怕他听了以后觉得我们是奇怪的人,就怕他无意间随口说出去,惹上麻烦。”
“说的也是......”
我嘴上这样应着,心里却莫名回想起那天早上,严正明给我讲的那番关于酒神狄奥尼索斯和日神阿波罗的话:
“这个世界总是这个样子的,左右不会完美,我们只能找个相对舒服的生活状态,让自己感觉好起来。
太多事情......仔细想想,不过是强加到世人身上的枷锁。如果辩证下来,又会发现正面和反面的界限,总是没那么清晰......
酒神狄奥尼索斯象征着无所牵绊,放任不羁,勇于撕破一切假象和面具的暗潮涌动的生命之流。
与他相对立的,日神阿波罗象征着光明限制,他为痛苦的现实构筑美丽的幻象,以帮助世人渡过苦难。
日神的形象尽善尽美......是宙斯的直系后代,也是宙斯最喜欢的那个后代。
而酒神,并不是一个带有正面色彩的形象,他并非诞生于神界,且在人间流浪了很久很久......
......人们总是无法做到直视虚无,因而总是需要理性,也需要幻象;需要酒神清醒的痛苦,也需要日神美丽的外观。
日神散发的光明,为人们构筑了美的表象,给人们以勇气,助世人渡过苦难,但......明明现实世界有那么多悲惨与痛苦,明明黑暗和潮湿随处可见,日神还是能迷幻大脑,迷幻双眼,掩盖黑暗,撒出光明.....
而在酒神破坏后的真相里,人们纵情在歌唱和舞蹈里,看清了自己......”
张旭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啊......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学校那边是怎么打算的,不过看样子,这次青鹿湾的行动是不会到此结束的。”
·
打开窗户,让房间更好地通风以后,张旭就离开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我盖着薄毯,耳边是细微的耳鸣,怎么也睡不着。
比利·查尔斯死了。在那晚的搏斗中,他用那柄生锈的弯刀,砍掉了一个信徒的脑袋,因此被记恨上了......
周维手下的人,有的人失踪了,有的人已经死了,还有的人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可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苗灿活了下来,但成了呆呆傻傻的样子,偶尔的行为又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白石村的村民,绝大多数都死了,少数跑出来的人,又因为不得不进行的治疗,饱受苦楚。
还有莉兰,小百合花一样明媚的人,终还是无法忍受这世界残忍的一面,崩溃了......
这世界......每天都有很多人伴随着哭声死去,也有很多人伴随着哭声新生。
无论谁忍受了怎样的悲苦,世界都在照常运转,活着的其他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也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宽阔的舞台上,人们行色匆匆,“你方唱罢我登场”。
最后,我又想到了我大伯的手稿里,那行写得慌慌张张的小字: “那些古老的恐怖生物,就像瘟疫一样,四处散播它们的不祥、残忍、傲慢和邪恶。
一旦沾染上和它们相关的什么,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