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两日,薛姨妈专门来请贾母过去吃席,贾母高兴,便带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及宝玉姊妹等,至薛家花园中坐了半日。那花园看起来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
外面厅上,贾政、贾珍、贾蓉、贾环、贾琮并薛蟠、薛蝌几个近族的,很远的也没来。薛家也请了几个现任的官长并几个世家子弟作陪。
为着哄贾母高兴,薛姨妈请了一个戏班子,又先让贾母点戏。
贾母推脱道:“这如何使得,我们不过是来做客的,哪里就大明大白的点起戏来,还是姨太太先点吧。”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说的这话,我这里和府里不是一样的么,老太太只当在府里一样的自在才好,且快点了,不然戏班子可就等着了。”
贾母无奈,笑着接过戏折子点了一出《西游记》,后递给薛姨妈,薛姨妈又递给邢王二位夫人,两位都说并不会点戏,又还给薛姨妈,薛姨妈笑道:“其实我究竟也是不会点戏的,不过是随便点一点吧。”
说完,薛姨妈点了一出《钗钏记》,众人坐在那里说笑了一回。
贾母笑道:“刚刚听二太太说,姨太太家里竟是有了大喜事?”
薛姨妈捂嘴笑道:“二太太就是这样嘴快,此事还未做定呢,说出来倒是容易,恐污了女家的清名。”
贾母笑道:“想必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姨太太又何必遮捂,有道是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是也不是。”
众人都笑了起来,薛姨妈方细细的说了起来。
原来当初薛姨妈为着碧月一事撵了薛蟠出门做生意,薛蟠岂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四处东游西逛,竟是逛到了一位老亲家里,又和薛家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合京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做‘桂花夏家’的。
宝玉听了倒是笑问道:“如何又称为‘桂花夏家’?”
薛姨妈笑道:“她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京城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她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她家贡奉,因此才有这个浑号。如今当家的爷们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她竟一门尽绝了。”
贾母听了点头笑道:“听起来倒是个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不知这为姑娘为人怎样?可是蟠儿自己中意的?”
薛姨妈得意的笑道:“一则是天缘,二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年又是通家来往,从小儿都一处厮混过。叙起亲是姑舅兄妹,又没嫌疑。虽离开了这几年,前儿一到她家,那位夏太太又是没儿子的,一见了蟠儿似个人物,举止也很得体,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又令他兄妹相见,谁知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读书写字,所以蟠儿当时就一心看准了。连当铺里老朝奉伙计们一群人扰了人家三四日,他们还留多住几日,好容易苦辞才放回家。蟠儿那个孽障一进门,就咕咕唧唧求了我去求亲。老太太是知道的,我这个人轻易不肯答应,又是蟠儿的终身大事,咱们家又不是找不到好人家,这么急做什么。可是这位姑娘我却是见过的,且又门当户对,也就依了,已和二太太商议了,这几日就打发人去说亲呢,只是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想头,故此也没有和府里的人说,不过也是想着等事情做定了再说出来。”
贾母笑道:“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想不到蟠儿竟能有如此的缘分,可见两人缘分不小,将来娶进门来,薛家可就更兴盛起来了,我为姨太太高兴。”
说着,贾母看向宝玉,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忧虑之色。
薛姨妈随着贾母的眼神往宝玉身上飘过,遂赶紧安慰贾母道:“其实儿女的缘分都是天定的,也许那嫁娶之人就在身边呢,不过是自家不经意罢了。”
贾母默默地点了头,脸上并不露颜色,正襟危坐在那里好似看戏,其实心里早已不是滋味起来,坐了半日寻了个借口回去歪着了。
唯独宝玉听见薛姨妈又在说什么姻缘之类的话,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黛玉,眼里禁不住就想流下眼泪,看贾母要走,遂扶了贾母借故跟着回去了。
薛姨妈苦留不住,只得殷勤送了贾母和宝玉出去,回去又好生款待王夫人等人。
贾环在外间听戏,见贾珍与薛蟠几人坐在那里肆意大笑,嘴里尽是说些不堪之语,两人互相交流自家荒诞行径,倒是颇有一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风流之感,双方都引对方为知己之感。贾蓉倒是立在那里,强忍着给父亲斟酒。
贾环心里早已大摇起了头,与这些渣子在一起坐着,只是污了自己的名声,坐了一会儿,借着要去街上买墨的借口告罪走了。
贾琮、贾兰也在座上坐立不安,见贾环要走,如遇甘霖,赶紧起身跟着一起去了。
薛蟠不解其意,还要苦留,贾环三人婉言谢绝,赶着走了出来,方大舒了一口气。
走在街上,贾琮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府里吃喝成风,非但如此,听说珍大爷夜里还在东府设了什么赌局,一日一日赌胜于射了,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赌注甚大,京中的世家没有不知道的。”
贾环惊道:“这还使得,珍大爷竟也不怕惩治么,这可是犯了禁令的。”
贾琮说道:“虽是准的,毕竟东府那里有所遮掩,珍大爷自己又不撑头,不过是借着蓉哥儿的名头,将来也怪不到他的身上。”
贾环不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那蓉哥儿该不会不是他的亲生吧,坑人都坑到了自己儿子那里,果真不知该说他什么了。”
贾兰却道:“两位叔叔且说什么别人家的事儿,有好的也轮不到咱们,有祸事咱们远离就是,何必论他们长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