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缇的身躯微微一震,双眼闪过一抹不敢置信,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在她身体里轰然破碎,一直以来内心紧紧包裹住的坚冰,此刻竟不自觉地开始缓缓融化。
她的呼吸略显急促,面色有些泛红,她望着崔氏那满是愧疚和乞求的眼神,无数过往的片段如潮水般在自己脑海中汹涌闪过。
小温以缇因太过活泼,被崔氏训得满心委屈,但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在房内红着眼睛默默发呆。
“二妹妹还生气呢?”小温以柔推开门,带着晚膳缓缓走了进来,开口道:“你看,这是母亲特意让厨房新做的晚膳,也没说是给谁的,但都知道二妹妹生气的时候,吃饭都没什么胃口的。”
小温以缇有些僵硬的身体缓缓转向小温以柔,看到她身边丫鬟们正摆放着的晚膳,轻声暗自嘟囔道:“我才不稀罕呢,我有自己爱自己就够了。”
小温以柔听到后没好气地佯装嗔怪道:“瞎说什么胡话!你有我爱着你啊,母亲、父亲也爱着你,祖父祖母,家中的兄弟姐妹,哪一个不爱你啊!”
小温以缇听着小温以柔的话,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桌上自己喜欢吃的饭菜。心道,你们不爱我也是对的,毕竟…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温以缇已经昏迷了半个多月,却依旧毫无苏醒的迹象。这段时日,崔氏内心饱受着无尽的煎熬,甚至都亲自搬到温以缇的房内,非得亲眼看着温以缇没有任何异常,方能在其身旁安心入睡。
她疲惫地靠着罗汉床,韩妈妈这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对巧心轻声叫醒崔氏道:“大奶奶,要不咱还是回房里睡吧。姑娘这儿有老奴看着呢。那大师不是说了吗?二姑娘一月之后才能醒呢,这还有好些天呢。”
崔氏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旁边沉睡不醒的女儿,满脸担忧道:“家里真是没法子了,竟然什么话都信。我知道,缇姐儿这还是在怨我,所以迟迟不愿意醒来。我在这日日盯着她,一旦她醒来便能看见我,好歹让她能宽心些。”
韩妈妈看着崔氏那满是自责的神情,心中很是心疼,忍不住劝道:“姑娘啊,咱们二姑娘是懂事的,就是性子跳脱了些,等她长大就好了。”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世道对咱们女子艰难,二丫头从小便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我得把她好好扳过来,不然以后得吃大亏。”
韩妈妈点点头,顺着崔氏的目光看向床上的温以缇。烛光摇曳,柔和的光芒映在她们脸上,勾勒出几分温情。
温以缇因在小选的范围之内,温家没办法提前给她相看起了人家,有余家、郑众夫子的孙儿,还有两家与温老爷交好的人家,皆有合适的郎君。
然而温以缇对此倒是哪家都无所谓,谁家都成。
崔氏瞧着女儿这般漠然的态度,心里很不是滋味。若不是突然冒出这小选之事,等柔儿嫁去东平伯爵府后,定然能给缇儿寻觅一家世显赫、人品出众、相貌堂堂的如意郎君。
有柔儿撑腰,缇儿必能顺遂幸福地度过一生。可如今…
崔氏最终还是不忍,她找来温以缇说道:“缇儿,要不你还是嫁给你苼表弟吧,你姑姑待你比亲生女儿都好,你在杜家定然不会受刁难。”
崔氏说着,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神情。
温以缇没想到母亲会突然放下芥蒂,愿意让她嫁去杜家,不过她还是随即轻笑了一下,说道:“母亲,我是真对苼表弟没那个心思,我一直把他当作弟弟。姑姑待我好,我知道,但此事真强求不得。”
崔氏有些意外温以缇会拒绝,也轻笑了一下开口道:“那这样,你姑姑怕是要伤心了。”
又开口说道:“也罢,不过…嫁妆方面,你大姐姐要嫁去的是伯爵府,珹儿哥好待是大房唯一的嫡子,他们的嫁妆彩礼定不会少。
况且,咱们大房还有那么多孩子…恐怕大头都得给柔儿和成哥。不过二丫头你放心,等日后有机会,母亲定会补偿给你的。”
温以缇开口道:“母亲,您也知道,我从小跟着舅舅做些生意,每年还有些进账,这些银子待到我出嫁时足够了,您还是好好给大姐姐和珹哥儿筹备嫁妆彩礼吧。”
温以缇还真从未想过嫁妆的问题,温家孩子众多,哪怕是大房挨个分下来,即便她身为嫡女,轮到自己头上的也所剩无几,还不如她一年跟小舅舅做生意赚取的分红多呢。
所以温以缇对此倒是真没多大的意见。
“姑娘,您瞧!”马车上绿豆有些惊讶的唤道,使温以缇回过神看了过去。
绿豆正手中拿着两个高高鼓起的荷包,以及有些厚度的银票。
“哪来的?“温以缇问道。
“这是大奶奶方才特意告知奴婢,马车下夹层里她放了东西,让奴婢记得给姑娘拿着”
绿豆感叹道“没想到,竟是这么多的银钱!”
银票差不多有五百两,两袋荷包也有着两百两的重量,都够温家嫁女儿的一半嫁妆了!
温以缇突然间变得有些落寞,缓缓地转过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眼神空洞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姐姐”温英珹突然有些焦急的来到司言司。
“珹哥儿?你怎么来了?”温以缇抬头眼眸中透着不解。
温英成还有些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温以缇见状,赶忙为他倒了杯温水,示意她坐下说。
温英珹接过茶水,大口喝了几口之后,沉寂片刻,这才神色凝重地对温以缇道:“二姐姐,母亲托我带话给你,我这才求十皇子带我进宫来寻你。”
温以缇问道:“母亲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温英珹的脸上露出几分自责,又带着些深深的无奈,缓缓开口道:“母亲说,无论是女官还是官员,家中父母若有重病在身的话,皆可上书,申请归家伺候侍奉在父母左右。母亲说她可以生一场重病,这样你就不用去甘州,也可以出宫了。”
温以缇猛地坐了起来,满脸惊愕地开口道:“生病?母亲为何提出这个想法?珹哥儿,大庆是有规定,若是官员父母重病在身,可以上书辞官归家的。但若是一旦让人查出来是装病,轻则下大狱流放,重则可是要砍头的!”
温英珹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道:“母亲也说了,她不是装病。”
这下轮到温以缇震惊了,要能辞官归家侍奉父母生的病,绝非小病,那可是一个稍不留神便能轻易夺人性命的重症,母亲可谓是下了狠心。
但…温以缇却摇了摇头,不行,自己还有那么多事未曾处理完,顾家就如同悬在她头顶的一根锋利尖针,时刻威胁着她。她绝对不能连累家人,在事情没有妥善处理完之前,她绝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定会给家人带来无尽的灾祸。
况且,她也不能让崔氏这么伤害自己。
此刻,温以缇手脚有些发麻,她在房里焦躁地踱步许久,这才对温英珹道:“珹哥儿,你去回了母亲。去甘州一事是板上钉钉的,虽有风险,但危机不大。我既不处理政事,也不参与军中之事,不过是随奉陛下命令建设养济院罢了,同战场交集甚远,不会出事的。况且我还有好多事要去做,最重要的,这是陛下亲自任命的,断不可违逆。”
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那无数个片段,在此时仿佛化作了一条蜿蜒伸展的道路。这条道路的前方,闪耀着璀璨而迷人的光芒,那光芒是如此的温暖。
温以缇不知何时,泪水已如止不住地汩汩而下。她望着崔氏,嘴角缓缓上扬,心中恍然。
原来,一直是自己太过矫情,亦或是自己在欺骗自己,不愿意相信。
她始终都竖着一道界限,套着一身枷锁,将旁人都隔绝在外。
但此刻,这些束缚皆都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终于,温以缇在此刻真正释然了。
她猛地冲上前,一把紧紧抱住崔氏,唤道“娘亲!”
崔氏的双眼,渐渐地开始浮现出一种别样的神采,那难以言喻的喜悦之色喷薄欲出。
这声“娘亲”,她足足等了十五年。
她嘴唇微颤,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艰难地开口道:“在,娘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