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梧居。
梧桐树下,绿叶遍天。
几把藤椅,一张竹桌。
还有众人身边歪七倒八的酒壶。
喝醉酒的小乖和小黑滚作一团,直接滚出了院子…
周围的邻居本就是田间村人搬进城的小户,没什么见识,只以为这两只是长得怪异的大鸟和毛色不太亮丽的大灰狗,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恶九和恶十脸上红晕若霞,二人打赌着两小只到底谁会赢,追着出了门。
如今,屋里就剩下赵挽华、岑白、叶勤,还有一个睡美人云眷舒。
岑白手握酒壶,突然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进了内室,指着榻上的男人,面朝外面喊:
“阿挽,你就任由他这么睡着?”
赵挽华任由他发着酒疯,仰头大口大口的灌着酒,“不然呢?”
在场之人,唯有叶然坐得端正,滴酒未沾,很是清醒。
她见赵挽华抬手间手腕露出的好几道疤痕,十分狰狞,拧眉不解:“你这伤,怎么弄的?”
“嗯?”赵挽华醉眼迷离,不明所以。
“手腕。”
“阿挽受伤了?哪有伤,我看看!”岑白从屋子里着急的出来了,恰好不好踩中酒壶,扑倒摔在了赵挽华的脚边。
赵挽华看得哈哈大笑。
“阿…挽…”岑白半天没爬得起来。
叶然实在没眼看地上那个居然是自己喜欢的人。
她望向内室那个躺了十年,依旧不减不瘦,如仙君飘渺的男人:“你把他照顾的很好。只不过你这伤痕,我这里有药,能淡化一二…”
赵挽华摆了摆手表示拒绝,“不用,好的伤药,扁岳那多的是,我是故意留下,以此提醒我自己。”
“提醒?”叶然不太理解。
“之前每两月就要给云眷舒换血,换了三四回,差点没撑下去。他们心疼我,劳师动众组建了百十人世间最好的医师队伍,凑齐了世间难求的良药,这才有了替代换血的法子,不必一命换一命。”
赵挽华说着,轻挽衣袖。
那露出的皓腕之上,纵横交错的数道刀痕,宛如狰狞蜈蚣攀附,每一道都能看出下手有多么干脆果断,拧紧了人的心。
叶然皱眉,“你之前还搞了自戕不成?”
赵挽华收起胳膊,向她翻了一个白眼,“自什么戕,云眷舒这几年,虽不需要换血,但也要用到我的血,每月需在胳膊上划上那么一刀。想从阎王手里抢人,尽管仙医妙药在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完,赵挽华咕噜咕噜喝了一口酒。
“你故意留着这伤?为何?”
“给自己看啊。”
“不是留给云眷舒看?明明有好的伤药可以消除,却不好好爱惜自己,为了男人不值当。””
“哈哈哈。”赵挽华抱腹大笑起来。
“我这是……我这是,”笑了半天,擦去眼角的泪珠,她一叹,“不过是想给自己留个记忆。”
“往事易随风,旧情难忘怀。人的记忆总是不断遗忘,我想留着它提醒自己:好好待人,诚实的回应自己的心。”
叶然肯定道:“云眷舒深爱你,你后悔之前的行为。”
“能不后悔么…他爱我,犹如万河奔海、羁鸟归林,不留后路,不问前尘。”
“那时,你爱他吗?”
云眷舒和赵挽华之前的爱恨情仇,尤其是最后襄樊城外那段,她当时也在战场上,只不过要护着岑白,因而站得远,但也是作为知晓整件事来龙去脉的人之一。
那时赵挽华整日被关在城内,不知城外事。
但她不是,她要炼制蛊物,需要经常出城寻找。
几十万人的动向,她怎么可能不察觉?
一场纠葛,却让几十万人参与进来,说打就打,说战就战,不顾天下,不顾死活。
只能说,云眷舒就是个为爱成魔的疯子。
赵挽华:“那时……我不愿承认,也以为感情可以收放自如。想爱他便爱了,他若背叛我便休!但叶勤……人在经历过生死,才发现根本做不到,嘴硬如此……”
赵挽华迷蒙的眉眼间仿若魂醒了,其间神采清冽照人。
“我无非是仗着他为我做了一切,觉得他更舍不下我罢了。”
“他的执念是我,只是我没料到,人起念改变也在一瞬间,他居然真的会用死来逼自己对我放手,逼迫自己放下执念…”
叶勤了然的点头:“所以你发现,你也一直爱他。”
“我不学无术,诗词歌赋没一样会的,哪里懂那些文人所说的什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赵挽华看向了里屋,“但他…他若是就在那里呆着,或是闭目沉思,或是读卷抚琴,时间静好,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但突然就明白,什么叫做看花是花,看水是水。”
“后来,一场曲折,他设计我,让我觉得自己被感情牵着鼻子走,因而后来不管他如何,我皆无动于衷。所以,我也是犯了错的。他一次,我一次,此生他和我,扯平了。”
赵挽华视线说着重新回到叶勤脸上,“故事听完了,不过你……我没想到你能过来。”
叶勤没什么表情:“你以为,我会因为父王的事情埋怨于你?”
“是。”
“你并没有参与最终一战,血缘不可断,但叶鸣是叶鸣,叶勤是叶勤。叶铭为了一己之私扶持傀儡君主,让云遥与昆弥血流成河。我作为女儿,没能劝动,自然也怨不得别人收了他的性命。”
“况且……”叶勤叹了一口气,“岑白说一定要回来看看你,他很不放心。”
赵挽华轻笑一声,低头用脚尖蹭了蹭岑白的肩——
“出去这么些年,怎么酒量反倒越来越浅?喂!岑白!起来继续喝啊!你躺多久了!”
岑白一动不动,彻底睡死过去,甚至打起了呼噜。
赵挽华也放弃叫醒他,半倒回藤椅上,脑袋枕着硬邦邦的竹背,眯上了眼。
叶勤:“他这样还要躺多久?”
“不知…如今是他自己不愿意醒,”赵挽华说话的时声音越来越小,“躺着也好,醒了我反而不知如何面对…他。”
一句话说完,人亦睡着。
叶勤摇了摇头。
第二日,二人如流水,如落叶,安静地离开了东升城。
赵挽华再也没见过他们。
自此二人游历山水,不见渺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