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盈月的震惊来自于人天然同情弱者的情绪。
而颂音还算平静,她做过弱者,所以知道弱者要的从来也都不是同情,而是真正有利的的生存条件。
“陛下,臣跟着师父学医之时,曾听闻敦鱼全年无霜,盛产奇药,臣前些日子为惠妃娘娘调养身体之时,所用到的一些药材,其中便有敦鱼从前所贡之物,效果确实极好,就是不知为何这些东西,民间却很是少见……“
敦鱼国地位太低,位置都很是靠后,如今颂音问了,也只有一个公主能答。
敦鱼公主的语调有些僵硬,连忙说道:“虽不知大人所说的药材是哪一种,不过……我们敦鱼国也的确不是只有珍珠,药材更是不少的,只是……我国位处海岛,百姓上岸之时只得持有贸易关牌前往市集交易货物,不得随意走动……”
“交易的物品越重,收取的佣金便越多,故而百姓多喜欢以珍珠做交易,且我国潮湿,国内擅草药辨别、炮制者很少,储存以及运输都不方便,所以每年能进贡的药材不多……”
“……”
颂音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多谢公主解惑。”
敦鱼公主连忙客气摆手。
“谢爱卿若需要什么药材,朕便下令,让人去敦鱼去取。”建平帝很是大方。
颂音立即摇头:“臣一个人,自然是用不了多少东西的,只是臣毕竟是行医之人,最大的愿望便是了解天下所有奇药,如今得知敦鱼有这天然药田,却无法贩卖入咱们大苍,很是可惜……”
敦鱼是小国,是没有交易权利的。
权利既掌握在大苍手里,那价格自然是大苍来定,贸易之时,难免压榨。
身份之间的不平等是正常的,大苍得利多也是应该,但敦鱼是附属国,年年进贡,从无作乱,这若一点活路都不给留,也是有点缺德的
颂音最近也了解了各国历史,知道这敦鱼之所以是国而不是城,是因为大苍先祖建国之时,敦鱼曾献海图有功,所以沦落到海奴的地步,实有不妥。
“朕也是许久不曾过问敦鱼贸易进税了,是多少?”建平帝侧头问大臣。
立即有心腹大臣道:“乌贤国税二成,敦鱼国……应该是三成。”
“陛下……两国贸易时虽签订三成税,但近五十年来,税钱其实已从三成扩到五成之多了……”敦鱼公主连忙说道。
这所谓的进税是他们敦鱼国的东西卖入大苍国要给大苍朝廷的银钱,一盒子珍珠,她们卖了一百两,有五十两是要交出去的,实际上她们也就得了五十两……而这五十两或许是许多人户人家一年的采珠量。
珍珠价高尚且如此,,其他东西,更是卖了也得不到多少银子,又要耗费人力物力,自然而然也就不往外产出了。
这些年来,敦鱼多是自给自足。
但大苍要求敦鱼每年珍珠贸易要达到数量,每年的进贡更是一座大山,所以……敦鱼百姓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此刻,敦鱼公主也十分紧张,怕自己的话会惹得建平帝不满。
颂音有些诧异,随后有些严肃道:“户部可查过了?落入国库的,究竟是五成还是三成?该不会有人欺瞒陛下?”
建平帝不喜欢有人欺上瞒下,至少也不能让他知道。
“查。”建平帝当即也有些不悦,随后又道:“敦鱼当向我大苍多售卖些药材奇物,进税可重新调整一番,此事待朕与几位大臣以及你们敦鱼使臣商议之后,再细定名目。”
这些使臣进京本就不是来看看他的,多为了办正事儿。
即便是小国,也得重视,毕竟一旦乱起来,也影响他大苍边关稳定。
虽可压榨或是威慑,但却不能做得太过,建平帝虽然不在乎这些外族生死,然邦交已久,这些小国又一直安稳服从,进贡从不曾断,若他压迫小国尽数反了,那肯定不行。
敦鱼公主没想到会有如此意外,当即跪下答谢。
颂音也未再多言。
但早已感受到七王爷那冒火的眼神。
颂音也直白的对上七王爷,嘴角一勾,笑得很是实在,若陛下定了贸易之事,七王爷对敦鱼公主再不满意,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随便将人弄死了。
而且,建平帝自己不喜欢敦鱼公主,可以将人弄死,并不代表七王爷也能和他一样做。
建平帝这个人……
颂音倒不是刚刚学会应付帝王的,她之所以能做得如此理所当然,是因为如今的处境,与她小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她师父的脾气比建平帝还要差。
师父也好,建平帝也好,都是能在顷刻之间要人性命的,她想要从这样的人手里获得好处,就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当然,虽然这样讨生活有些卑微,但颂音能适应的很好。
且,她从来没有怨恨过师父以及建平帝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再不是好东西,她也没有去怨恨的资格,她虽辛苦却得益,这风险与回报让她也满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颂音抬起酒杯,还冲着七王爷扬了扬,众目睽睽之下,七王爷黑着一张脸,只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颂音之前行事就比较张狂,之前还有不少怨怼之声,但这一次,声音倒是少了许多。
当然,他们也不是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只是屡屡瞧见建平帝纵容颂音,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与颂音不对付,那被贬出去的岳大人还没走远呢!
尤其是今日,谢颂音这话,倒也没什么毛病。
这人脾气是差了点,那目前来看,并无伤民害国之举。
甚至因为谢颂音,如今储君的争斗都歇了不少,建平帝最近心情好,也常有些善举,所以很多老臣们对谢颂音的印象也好了几分,若谢颂音能低头向他们求教一番,说不好还能得一句“后生可畏”的夸赞。
颂音撇开众人,还要去给乌贤王子开药。
而不远处,不少人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唏嘘。
老荣王身边的昭康郡主就是其一。
因蒋昙儿之故,昭康郡主婚事受阻,她自己也觉得丢人,所以好些日子不曾出门了,如今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颂音的变化,太大了。
之前她是个大夫,如今,却已经不只是个大夫了。
“祖父,我觉得……谢颂音将来一定不容小觑,等新的皇子出生,陛下会更需要她,她的福分,只怕还在后头……”昭康郡主突然觉得自己以后,只怕真不如谢颂音尊贵。
这尊贵,指的不是血脉,而是权利。
她从前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可想起谢颂音这短短时间的改变,如醍醐灌顶,整个人都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