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不行啊……
君乐长舒一口气，胡乱抹去额头上的冷汗。
她已经努力让自己放松了，但果然，还是放松不了一点。
这样几个人一拥而上的把她围住，七嘴八舌讲话的环境，一定会触发她的焦虑症。
君乐揉了揉太阳穴：真·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我。
“你才回来，多少会有些不适应，若是有何处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君乐飞快的看了一眼门边的人，眼底难得的冲那张脸流露出了些许感激——
“谢谢你。”
宋润之微微一怔：自从他把君乐吓到之后，她就再没这样诚恳的道过谢了。
看样子，是真的把他当做宋佩之了……吧？
宋润之回过神来，笑了笑：“我猜，你以前没被这么多人服侍过，但你要尽快习惯。”
君乐又看了他一眼，心道宋润之今晚怎么怪怪的？但她没有发出疑问，只低下头“嗯”了一声。
宋润之又不尴不尬的叮嘱了几句，随后便离开了绛云轩。
等走出了院子后，他才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站定——
说好的来兴师问罪的呢？
※
天蒙蒙亮，君乐就起床了。
说是起床，其实她昨晚根本就没睡。
那个叫文杏的丫鬟，一晚上都守在她床边的小榻上。
整整一晚上……
君乐但凡多翻身几次，文杏就会过来问她是不是要喝水，是不是要上厕所。
这家伙给君乐憋的，最后只能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出气都不敢大声。
看君乐“睡醒”了，文杏也赶紧起来帮着君乐梳洗更衣。
好在现在时间还早，忙里忙外的也就文杏一个人。
“五小姐，今日给您梳垂鬟分髾髻如何？”
君乐点头。
“五小姐，穿这件蓝色撒花烟罗衫可以吗？”
君乐点头。
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整个过程，君乐都跟个洋娃娃一样坐在梳妆镜前，任由文杏打扮。
最后大功告成，文杏笑得甜甜地说：“五小姐，您脾气性子可真好。”
君乐僵硬的扯了扯唇角。
文杏又说：“大小姐昨夜吩咐了，让咱们这两日领着五小姐您熟悉一下府里的环境，趁着现在还不晒，奴婢带您去园子里逛逛吧？”
“……”
君乐是不想出去的，她现在就想一个人待着。
可听到是宋景之的吩咐，她即使再不情愿，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里是水榭，北边是几个少爷的住所也在那边，爬山廊的另外一边，就是前院。”
文杏一边耐心的给君乐讲解一边提醒道：“前院的南边是国公爷的书房，常有官老爷来访，五小姐无事的话，千万别过去。”
穿过假山，文杏突然“咦”了一声，接着躬身快步上前致礼道：“三少爷。”
假山的拐角处放了一张小书桌，宋佩之正坐在桌前画画。
听见文杏的声音，宋佩之应了一声回过头来，见了君乐，盯着她的发髻和衣服看。
好一会儿，才略显迟滞的招呼道：“哦，是小妹啊，这么早就起身了？”
君乐局促的点了点头，眼睛忍不住往桌面上瞟——
她虽然不热衷于凑热闹和吃瓜，但看见有人画画，却是忍不住想看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君乐的视线，宋佩之用握着毛笔的手，朝君乐招了招：“过来看看？”
君乐犹豫了一下，还是小步的挪过去了。
宋佩之在画朝阳。
国公府的第一束阳光，正好能从东边的屋檐上洒下来，映照在的池水上，泛出粼粼波光。
尽管宋佩之是画的水墨画，却还是通过笔墨的浓淡，将光影完美的复刻了下来。
君乐目光一软，抿了抿唇小声道：“画得真好。”
“是吗？”宋佩之笑了笑：“听老四说，你画得也很好。”
听到被夸奖，君乐有些高兴，脸上也发起烫来：“我更擅长画人。”
宋佩之笑得眼睛弯弯的：“那巧了，我不擅长画人。”他把旁边的画轴打开给君乐看：“指点一下？”
见兄妹二人要聊画，文杏很有眼力见的走开，准备茶水去了。
这是一幅劳作图。
画作很长，画的就是府里的仆人们，昨夜迎接英国公等人的忙碌样子。
有人端茶倒水，有人洒扫除尘，有人点灯燃烛。
表情要么愁眉苦脸，要么一本正经，要么慌乱惊吓，笔触细腻，人物动态也很生动。
但是……
君乐凑近了些看得仔细，不自觉地嘟囔道：“有点怪怪的。”
“哦？哪里怪怪的？”
君乐抓了抓了眉毛，语气虽然嗫嚅，但却笃定的说：“脸，怪怪的。”
“……”
她又朝着宋佩之靠近了一些，指着画里的那些人说：“这些脸，看着像假人，让人记不住。”
话音刚落，宋佩之忽然就将画轴“唰”的一下合了起来。
君乐后知后觉，有些紧张地瞅了一眼正在收拾画稿的宋佩之，怯生生的道：“对、对不起……”
真是不应该啊。君乐想，人家说的“指点”，也就是个客套话，她还真“指指点点”来了。
更何况，在水墨画这方面，她也没有啥话语权……
君乐正狠狠地反省着，那边宋佩之却摇头道：“你不用说对不起，你说得很对。”
“啊？”
宋佩之望着池水笑了笑：“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你说得对，我画的人，都没有灵魂。”
君乐红着脸着急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说……”
“因为，我记不住他们的脸。”宋佩之打断了她的话，幽幽地道：“在我眼里，他们的五官，都是一样的。”
啥意思？记不住脸？
脸盲？！
真的有认不出脸这种病啊……
见君乐呆住的表情，宋佩之轻笑出声：“这就傻了？”
君乐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睑，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三公子不怕吗？”
“怕什么？”
“怕……怕认错了人，或者别人跟你打招呼，三公子你却认不出来，这样的尴尬。”
宋佩之坦然一笑：“我自然有我的方法。”说着就指了指君乐的发髻和衣服。
君乐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宋佩之说的方法，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看君乐一扫刚才的小心翼翼，宋佩之这才说：“叫三公子太见外了，你还是叫我三哥吧。”
“……”
宋佩之和宋润之长得一模一样，连“好人的形态”也一模一样。
但，大约是因为宋佩之也很会画画。
又或是因为，他跟君乐分享了自己脸盲症。
所以即使他和宋润之长得一样，君乐也没那么怕他了。
君乐点了点头，有点害羞的喊了一声：“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