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枳将人直接带进了宫，路上见到的北凉国人，少有和罗锵等人那般穿得臃肿厚实的。
看样子真如同泠雪在大靖朝堂上所说——
北凉，几乎人人都会血继术。
北凉的皇宫同样是以冰砖雕梁画栋，由于温度严寒，即使在走廊各处都点了火盆，也完全不会使冰砖融化。
北凉女帝在自己的寝殿接见他们，只是到了殿外，北枳就不让罗锵等护卫再跟着了。
罗锵收到萧怀瑾首肯的眼神，便领人站在了梁下，目送君乐与萧怀瑾一同入殿。
一进殿，就一股淡雅的梅香，目之所及皆是各种季节的花卉。
可再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除了梅花，其余的花草都是假的。
北枳朝内室行了一礼：“国主，人已经到了。”
殿内静默了片刻后，终于传来了一个懒懒地回应声。
同时伴随的，还有某种硬物撞击冰砖的声响。
下一刻，一个约莫七十上下的老妇人，便杵着凤头杖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她脸上满布沟壑纵横的皱纹，却依旧妆容精致，眉黛花钿，点绛朱唇一个不落。
身穿佩饰繁复的绛紫色绣有金色凤纹的凤袍，头顶鸡血玉打造的凤冠，银色的长发高盘成髻，鎏金步摇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叮铃声。
北枳快步上前，作势要搀扶她。
可她却像是没睡醒似得微眯着眼睛哼了哼：“没点眼力见么？”
说话的速度缓慢，却声如洪钟，一听就知道身体好。
北枳闻言便看向了萧怀瑾。
萧怀瑾则是八风不动，带着礼貌的微笑看着对面的两人。
气氛逐渐尴尬。
君乐看了看女帝，又看了看萧怀瑾。
最后大着胆子往前挪了一步，怯生生地说：“我、我来扶您吧。”
女帝出场后，首次看向了君乐二人。
她先是用审视的目光将萧怀瑾上下打量，很有些不情愿地说：“长得倒是周正。”
君乐心中疾呼：周正？仅仅是周正吗？！
而后，女帝又眼波一转看了看君乐。
默了半晌，将左手递了过来。
君乐长舒一口气，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女帝幽幽地叹息说：“果然还是女儿家更贴心。”
君乐听出她在阴阳萧怀瑾，想说萧怀瑾也很贴心的，可毕竟和老人家初次见面，也不好直接反驳。
女帝在君乐的搀扶下走到厅中的冰椅上坐下。
就这么一个动作，就好像很累似得喟叹道：“你母亲与你姐姐不回，你回来做甚？莫不是想瞧瞧，能否在北凉称帝？”
这话说得如此不客气，君乐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对萧怀瑾这样苛刻？
但同样的，因为女帝是老太太，君乐忍住了没做声。
萧怀瑾则显得十分淡定。
他笑着温吞道：“国主不必操之过急，待皇姐处理完南岳之事，国主便有大把的时间能与皇姐享天伦之乐，我此次前来，不过是替皇姐探探路。”
“探路？”女帝眯着眼睛摇头晃脑，懒散道：“你们这些男人，抓住一星半点儿的机会便想着要称雄称霸，你会仅是探路？”
这下君乐忍不了了——
这老太太的脾气也太多疑了吧？
萧怀瑾都说得那样清楚了，她还是怀疑其中有诈。
君乐紧张而快速的舔了舔干裂的唇，脱口道：“姨姥姥，我们真是，来帮皇妃看看情况的。”
女帝猛地睁开眼扭头看向君乐，精明的目光中带着些许讶异。
她问：“你唤我什么？”
“……”
君乐听不出来这话中的喜怒，犹豫的用蚊子音说：“姨姥姥……”
话音刚落，女帝就一把拉住了君乐的手，将她拽到了冻屁股的凳子上坐下了。
女帝笑眯着眼睛，乐呵呵的说：“哎呀你这丫头，嘴可真甜，不像有的人，来了大半天招呼都不打一个。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君乐眼睁睁地看着威严的女帝变成了村口老太太，又惊又慌的冲萧怀瑾狂打眼神。
可他却不知道为啥，笑得很有几分开心的样子。
※
君乐来到北凉都城的第一天，就在陪女帝聊天中度过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女帝还是很希望侄孙侄孙女亲近自己的。
可惜萧怀瑾始终保持着些许疏离，让女帝看着很不爽。
所以女帝一边借由和君乐聊天，对萧怀瑾阴阳怪气，同时，也在向君乐打听萧怀瑾一家人的情况。
过程中，君乐说得不太多，倒是从女帝那里知晓了不少陈年往事。
北凉国物资不算匮乏，熊肉鹿肉以及鱼肉管饱，可植被蔬果却很稀少，所以历年都会去西延国交换物资。
只是外面的人从不知道他们来自北境。
萧怀瑾的姥姥，就是在一次出行中，遇到了命定中的人。
那时，姥姥即将继任未来国主，将那个男人带回了北凉。
可北凉历来不允许与外族通婚，以免破坏血统纯正。
姥姥作为未来国主，自然更要以身作则，不能打破这条规则。
所以最后，姥姥为爱抛下了一切，与其私奔离开了北境，自此下落不明。
直到多年后，北凉才又收到了姥姥的音讯，说是留下了萧妈妈。
但北凉人基本没去过内陆，又路途遥远，一路寻寻觅觅，等找到那座谷底时，萧妈妈已经不见了。
女帝从未忘记过这个侄女，这些年始终在探查萧妈妈的行踪。
待到女帝与表哥所生的亲女儿和亲孙女都早逝后，她要找到萧妈妈的决心更甚，也终于，是找到了人。
听完这些，君乐很难不怀疑，那些早逝的人，会不会就是因为近亲生子造成的基因病……
到了晚上，女帝干脆就把君乐和萧怀瑾留在宫中住下，只让罗锵等护卫去驿馆暂住。
吃完饭，女帝亲自带他们去了东边的一座宫殿，说这是萧怀瑾的姥姥，曾经住过的地方。
但又说，君乐和萧怀瑾不能睡在一起。
女帝拍着君乐的手，苦口婆心的说：“这世间的男人啊，是最不能叫他们轻易得手，得了手，他便不会再珍惜你了。”
君乐半信半疑的问：“真的吗？”
“真的。”
一旁的萧怀瑾优雅的笑容龟裂，眉角微抽——
再让女帝这么教下去，好不容易愿意亲近自己的君乐，只怕又要故态复萌了。
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萧怀瑾最终还是服了软。
他阖眼无奈的挤出三个字：“姨姥姥……”
听见萧怀瑾不甘不愿的轻唤，女帝头也不回地得逞一笑，补充道：“但我侄孙，应当是个例外。”